一个下午,德雷克·珀西成为罪人的消息传遍整个雷斯城。
他的职务被解除,由艾尔·里维拉和西奥菲·赫德森共同接替。艾尔负责整顿雷斯城的防御,西奥菲负责重新梳理军队人员。
那些被打散在军队中的骑士团成员,在艾尔和西奥菲为凌涟办事时,仅仅联络了三分之一。
两人接替德雷克后,昔日成员纷纷找到他们,要求回归骑士团,甚至在军队中不少人要求加入骑士团。
这件事他们很快就告诉克莱尔,让她汇报给殿下。
凌涟的决策很简单,吸纳这些人作为成员,壮大骑士团,同时任用可信的人进行管束。
“殿下,我们没有找到德雷克的副官劳里·福特。”克莱尔站在觐见厅的书桌前,替凌涟整理桌上的文件,“还有一些士兵同时消失了。”
“多少人?”凌涟从书桌前站了起来,伸展手臂。
“大约五十多人。”克莱尔放下整理好的文件,“我已经安排人探寻他们的踪迹。很可能他们出了雷斯城。是不是要加强城门的守卫?”
“不用。”凌涟放下手臂,偏头看向窗外,“我等着他们来救人。”
“殿下。”克莱尔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凌涟收回视线,转向克莱尔。
“殿下,那孩子……”克莱尔的视线落到凌涟的腹部,转瞬偏开视线,“是您……一定要这样?”
凌涟望着克莱尔,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被任何人利用……虽然最终我也利用……至少只是一次,比起整个一生来……”
克莱尔露出难过的神情,抿着唇不言语。
“没事的,克莱尔。”凌涟故作轻松地着坐下,拿起桌上的文件,“我已经让利赛密斯大主教安排一场弥撒。”
柯士顿监狱最深处的牢房,黑暗阴冷,隔绝了夏日的烈阳。
石砌的墙上淌着水珠,一点一滴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水洼。
德雷克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被手脚的镣铐钉住。偶尔,他转动眼珠,投向黑暗的另一角,那里有一扇铁门,但什么都看不见。
一面墙的最顶上有个小小的通气窗,散出一些光亮。
这些微光能让犯人隐约看清牢房内的设施: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还有一个炉子,看起来像壁炉,其实只是个简单的烟囱。
五天还是六天,他计算着那光亮的周而复始,等着她的到来。
德雷克以为她会来问他,就像泽克那时一样。
但这些天过去,除了送饭的看守,没有任何人来。
他试图和看守说话,但看守从不搭理他。
牢房是个安静的地方,安静到他觉得疲惫。
前两天,他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昏睡。
他不会做无谓的挣扎,没人能够逃脱柯士顿监狱。这里是帝国最大的监狱设施,有着最严密的看管制度。
所有重要罪犯都关押在这里,而他们的结局不是死刑就是终身监禁。
第三天起,德雷克醒来就坐在床沿发呆。他忽然发现有大把的时间,这种空闲从来没有过。
从记事起,他就一直在忙碌,忙着如何活下去。
那个被他喊做母亲的人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的亲生母亲只是父亲的情妇,他是个私生子,无法得到父亲家族的承认。
幸运的是父亲的妻子没有生下孩子,他的亲生母亲在他三岁时得了猩红热,没有熬过去。
父亲将他带了回去,要他从此以后喊父亲的妻子为母亲。
母亲起初对他并不亲近,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让保姆带着他回安排好的房间。
直到他半夜哭着醒来,保姆怎么都哄不好,母亲才进入房间,坐在床边,有些苦恼地看着他,说些他不懂的话。
他不记得那些话,但他记得他哭着说要妈妈。
母亲愣了半天,最后拍着他的头说:“母亲在这里,妈妈在天上看你。”
那天之后,他和母亲越来越亲近。即使这样,他还是不安,他害怕母亲会不要他。他努力地去做一切能让母亲开心的事。
之后,家族因为莫须有的贪污案败落,他跟着母亲回到了吉布森家族。
一夜之间,温柔的母亲变成了可怕的女人,一个连亲生女儿都会伤害的可怕女人。
她叫嚷着不公,怒吼着复仇!如果没有那两个人,他们一家该如何幸福?!
母亲的仇恨在他们心里投下浓重的墨色,一生无法挣脱。
因而母亲在他的心里并不是一个美好的词,这个词自始至终代表着不安与恐惧。
他一直在讨好母亲,最初为了不被抛弃,最后为了能活下去。
为了长大活下去,为了让妹妹谢丽活下去!更为了复仇活下去!
一个孩子能怎么办呢?
如果是现在的他,可能永远都不会进那个家,不会承认父亲,更不会看母亲一眼,只会远远地离开。
可惜从来没有如果。
正像凌·拉米雷斯是乔克索三世的女儿,如果她不是该多好!
德雷克抬起头,盯着通气窗。
一只小虫绕着通气窗的铁栅栏飞来飞去,似乎不知道该进还是该出。
他一直以为自己选择凌·拉米雷斯是基于理性计算,其实他内心深处始终渴望她身上的温柔宁静。
在一切没有确定前,他不能承认,他怕一旦承认会有不可承受的后果。
谢丽不会原谅他,他们一起度过了艰苦的十年,花了八年时间执行复仇计划。谢丽远比他更执着于复仇,如果功亏一篑……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是他在那天晚上就想好了对谢丽的安排。
那天早晨他离开里德斯堡前,要求莉莉丝带着谢丽离开,回到那个村庄里。
去斯特莱府邸时,又派人送信给乔治。
乔治会赶上她们,送她们到目的地。希望乔治能治好她……
他还记得在房间告别时,谢丽苍白狰狞的面孔,她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喊大叫,不愿意离开。
那一刻,她和母亲的身影重合了。
她抓着他的手臂嚷嚷着:“你不能被她骗了!她不是什么清纯无辜的公主!她是恶魔!恶魔!那只黑鸦是她的同伙!不要中了她的法术!不要为了她离开我!”
德雷克无言地掰开她的手,拥抱住她,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脊,“谢丽,听话,哥哥办完事就会去找你。”
谢丽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不放,过了会才逐渐平静下来。
马车离开时,谢丽透过车窗,拽着他的衣袖,反复关照:“不要被她骗了!”
那眼神恐惧又绝望,德雷克当时不懂。
现在,他依旧不明白。
恐惧不会有,绝望远未达到。
他有的只是一种刺痛,痛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