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参谋长,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依你之言,我真有一个将军父亲,但这条路从始至终也都是我自己选的。”
霍霆只觉得好笑,眉间溢一缕狂气。
他将手中的资料向空中一挥,纸张纷纷扬扬如同此刻窗外寒冬降下的大雪一般飘落而下。
走上这如烈火炼狱一般的黑道之途,早已是霍霆更改不了的宿命。
陆卓闻并未被霍霆此刻的举动激怒,霍霆挥洒资料碰倒了茶盏,茶水将他的书案打湿,他屈尊将男人的茶杯扶正,又为他掺了一杯新茶。
总参谋长举起烟杆,凝着面前这冥顽不化的法外狂徒,沉吟一句,“还有得选,你来这里找我,不就是想我军区出兵与你共同剿灭林正堂吗?”
霍霆身躯后靠到椅背上,他人近三十,如今身世的真相大白只能代表他不可控的过往,最牵念他的是如今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爱人,还有他那之前日日担惊受怕,却依旧早夭枉死的婴孩。
“是,陆参谋长既是以旧情与我一叙,那想必知我心中所求,他伤我挚爱,杀我孩子,他一定得死。”
陆卓闻心思缜密,坐在顶端俯瞰大局,“确定是他伤你挚爱?杀你孩子?只要你在这条不归路上稳坐一天,你的仇家就会追杀你一天,杀不掉你,就会拿你身边的人开刀,季国南被你斗倒,你一直依附着的保护伞倾塌,京市一半的货轮付之东流,林正堂敢这么明目张胆,也是看你最近损兵折将。”
他点到为止,留下让人臆想的空间。
霍霆端起茶杯在鼻下嗅闻,茶香扑面,“季国南是作茧自缚,他不死我在我手里,他日必拉着我一起为他扭曲的仕途送葬,北省人才济济,当官弄权的不在少数,再找保护伞也不难,八艘货轮我再买便是,士气低靡的日子我也熬过许多次,这算得了什么?”
陆卓闻冷下脸来,吐字一针见血,“强弩之末,还在跟我讨价还价,避你心中忧虑不谈,我知你有实力,东山再起不过是假以时日,可你等得起吗?你又真的能闭目安睡吗?林正堂卷土重来你不怕,那个叫田馨的女孩再经历一次生死难测,你不怕吗?”
霍霆的手停在半空中,缓缓沉了下去,他的面色也沉了下去。
陆卓闻正了眉目,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将手中烟杆往旁一掷,“要我出兵可以,但如果我说代价极大,你也应吗?”
霍霆荡涤的血液此刻全部冷却,“还有什么样的代价我付不起。”
陆卓闻笑,“我这一生跟你父亲追寻一样的志向,不求做多大的官,只求家国太平,海晏河清,你这样的黑道枭雄很令人佩服,但也十分碍眼,要跟你斗,颇费精力,现在时机正好,我要你认罪伏法,将所有罪恶昭然于天下。”
霍霆有瞬间失控,凶煞、沉郁、压抑、染了极重的戾气,甚至连眼神也如同隆冬结了冰霜的井水,蚀骨的冷意。
脑海里又突然浮现出田馨那张灿若白梨的脸庞。
她欢笑、哭闹、不舍、气恼的样子一幕幕闪过他的眼前。
三日前在她的床头他彻夜久坐,脑子里其实想过无数念头。
无尽的悔意淹没他的口鼻唇舌。
他的力量,他的孤勇,他的执着,在望向病床上睡熟也悄无声息的女孩时便尽数耗尽。
他累了。
若是凡夫俗子就好了,便能和她共历烟火人间。
免她皮肉之苦,免她戕害凌虐,免她痛失爱子。
他默了很久,陆卓闻也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男人的嗓音陡变得沧桑脆弱,“我若伏法,没有活路。”
陆卓闻乘胜追击,“剿灭林正堂得先端了他在东南亚最大的制毒工厂。”
他语气迟疑一瞬,才认故友唯一的血脉,他眼里竟也不忍,但他的位置太高了,高得必须舍下一切来换盛世太平,“可这些年来,多少军警有去无回,你若能回来,我便竭尽全力保你不受牢狱之苦,或许你还能和她团聚成家,若...不能回,我也为你正名,你并非十恶不赦之徒。”
霍霆僵滞着身躯起身,此处果真是龙潭虎穴。
他要清清白白,给女孩一个安稳无虞的未来。
何止刮骨割肉,恐怕还得以身死洗清所有罪恶。
陆卓闻并没有紧追,他依旧端坐在桌案前。
直至看到霍霆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陆卓闻再次出声,声音高亢敲击霍霆的耳膜。
“淮炀,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你得想清楚,你还有得选。”
...
李志伟在军委大楼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等待,门口的警卫员目光如炬一般盯着他们这一群人。
零下十几度的大雪天里,他竟然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将后背都浸湿。
直到不远处模模糊糊一个挺拔的身影,肩头上覆着一层白雪,从远处走来。
大石头才落地,撑开了手中的黑伞,急忙上了几步台阶去迎。
“霆哥,怎么样?跟陆老...总参谋长谈得怎么样?他是不是要招安你,我们这些年所做之事,要想洗得干净实在很难,他这样极致的白肯定不会放过你,是不是威逼利诱?”
李志伟接到人后,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霍霆经历了什么。
男人脊背佝偻一瞬,捂着手臂上的伤处,蹙了眉头。
李志伟忙问,“老大,是不是伤口又崩开了?”
他觉得问是问不出来,只用手一摸,掌心一片殷红,“这伤怎么好了又裂,裂了又好,霆哥,往日受伤更重,你的身体也能撑得住,现在是怎么了,可经不起这样折腾啊。”
霍霆望了一眼李志伟,听他叨叨不绝,也不像往日一样横过一记眉眼让他噤声,只启唇说,“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