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除了常温的小麦果汁，还会提供荞麦茶，塔塔笑着原来即使在上海这种地方，即使是在日料店，只要在中国人多的地界上，万物都有不冷的选项。
说那句话的时候她正端起旁边的荞麦茶闻了闻，飘着一点细碎的荞麦壳的茶汤的颜色跟用大麦泡出来的区别不大，她其实是有点觉得牛肠蘸水有点油有点腻了，配上荞麦香的汤水解腻正好。
茶壶端上来的时候服务员就提醒过，那是刚烧滚不久的水，所以不是常温的，也不是温热的，而是稍微烫嘴的，所以要小心被烫伤。
虽然服务员和两个人都有眼神接触，但塔塔总觉得这话倒像是对她这个外国人说的，还有点不服气，她可不是什么还没习惯异国文化的无知小老外。
利亚随手选了一只倒扣在温热湿毛巾上的杯子，给塔塔到了一杯茶水，宽慰她道：“你了解这种文化，不代表她了解你啊，人都得经过从不了解到了解的过程，而且......我们也不是她必须了解的顾客，尝尝吧，她一端上来我就闻到那个味道了，一定对你胃口，很香。”
确实，很香，那个味道塔塔也闻到了，谷物经过高温的作用，很难不激发出香味。
高恩曾经说过，塔塔比自己想象得更好哄，哄她的时候跟哄小孩子差不多，给个态度，给个台阶就行，她不会把自己架在高台上死命不下来。
这点利亚是最先体会到的，看到塔塔脸上的表情从阴转晴也不过两三秒的时间而已。
“对了，瑞那边呢？我们不是还要去看比赛吗？你的客户那边来得及吗？到去阿布扎比的时候能搞定吗？”
利亚还在香港的时候，塔塔就说过这两件事可能会撞上，虽说瑞根本不需要她们准备什么，只要人来了就行，但她的客户显然要得急，这就免不了得熬夜，不行的话，就连比赛都不能好好看，她压力还是有点大的，至少跟在香港最大的任务只是走个过场的利亚很不一样。
她们两个人面前的荞麦面已经空了，蘸汁凉得差不多了，只剩着点青椒和葱段像是钉子户一样留在碗底，没几块的牛肠她们也都吃完了，塔塔正双手捧着茶杯，边喝边取暖。
她闻言，沉默了几秒没出声，最后还是点点头：“他不是第一次跟我一起工作了，所以还是知道我的风格的，虽然这次时间确实比较紧，但因为清楚双方的工作风格，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用再反复确认了，怎么说呢？很多信息差经过上次已经被填平了，所以沟通起来还算轻松，我们互不为难嘛，上次用了八稿，我这次争取，在三稿之内结束这件事情，瑞的比赛还有一周多一点，我觉得我可以，不过就还是免不了要熬夜就是了，今天上午我刚给了他一版比较粗糙的，他提了点细节上的事情，也没什么大工程，我就直接开始了，画图是麻烦事，等到确定下来了，装修反倒算是简单的，他让我也不用到现场去看了，视频监工就好。”
一大段话消耗掉了塔塔嘴里的水分，她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深呼出了一口气，她有一瞬间觉得，大概今天自己的呼吸都是荞麦的那股谷物味道了。
不过她想，就算她真的因为来不及而不得不在比赛现场疯狂工作，那瑞应该也不会怪她，反正她人到了，也算是可以了。
更何况，瑞现在眼睛就只紧紧盯着前面的谭雅，哪有兴趣管她，自从瑞和谭雅成为了对手，谭雅就几乎承担了瑞一半以上的怨念，上次在蒙特利尔，瑞甚至都没太纠结她们两个的事情。
“而且谭雅今年的冠军算是保送了，瑞的年度亚军也算是稳了，还算可以了其实。”塔塔说。
塔塔真该庆幸瑞现在不在现场听着这两人议论他，否则她们两个今天从店里出去估计就是天黑之后的事情了。
“天黑之后出去也不错啊，”利亚反正是没在担心的，她笑盈盈地，眼里盛满了得意，“天黑了，灯就亮起来了，然后你就会看到希文的工作成果。”
营销部的手脚是真的快，营销广告就已经做起来了。
希文说天气冷了的好处就是可以突出家的温暖，这种时候人就特别想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呆着，正是做营销的好时候。
这次的营销工作颇有种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的急迫感，像是在追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天象，错过了就不灵，不吉利了一样。
娜娜说希文最近都不跟她一起吃饭了，每次不是在会议室开会，就是在利亚办公室汇报进度。
这点利亚倒是知道的，希文和罗维这段时间老抢会议室，娜娜跟利亚半开着玩笑抱怨的那天，利亚刚刚在每一层整理出了一个大会议室和小会议室。
以前只有一个大会议室和小会议室是因为还用得过来，抢大会议室的事情虽然也有发生，但也还算能和平处理掉，况且这样的情况很少，很多事情也可以在各个部门自己的大办公区域解决，利亚也就从来不提这事儿，不过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太过分了。
虽然利亚并不提倡开会，主要还是以有效率地解决问题，落实方案为主，但一家上市公司，再怎么不济，会议室也不能少到这种地步。
听着娜娜带着点鼻音的抱怨，利亚依旧伏案签文件，没有抬头，但她还是轻轻笑了一声：“你还抱怨她呢，你自己不也忙着呢吗？你们两个稍微不那么频繁见面或许感情更深呢？”
秦律和希文都和利亚提过助理的事情了，她们都觉得，多一个助理也没什么坏处，况且她们不能老是拉着实习生来做那些琐碎的工作，别说实习生不一定会长期呆在公司工作，转正了的实习生也都有自己要做的正事，那那些琐碎的工作就又没人做了，所以干脆，让助理去做助理的工作，别再去薅实习生的羊毛了。
再者，利亚和伊戈尔签了合同之后，后续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对接处理，那些也都是娜娜的工作，她现在跟希文比，根本也轻松不了多少。
余光里的娜娜动作一滞，瘪着嘴叹了口气。
利亚对待娜娜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相当惯着的，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谁家助理进来汇报工作，递送文件的时候还能顺便撒个娇的？
不过工作还是得做的，娜娜撒娇的时候利亚不会配合她，但也不会扫她的兴，淡淡地略过而已。
“如果你朋友有兴趣又还没收到别的offer的话，你把她的简介资料什么的发给秦律，让她去秦律那儿试几天吧，然后跟秦律说这个人要不要在她，我没意见。希文以及其他部门那边你盯着点人事，让他们好好挑挑，记得先紧着希文那边，她最近比较头疼。”
说着话，利亚把签好的文件翻回到封面页，给娜娜递了回去。
娜娜的这个朋友其实在利亚这儿已经刷过存在感了，虽然利亚还没见过她，不过她在利亚心里除了娜娜的朋友这个标签之外，还拥有着一个标签。
【那个很会做司康的女孩子】。
她很乐意给娜娜的朋友一个机会，况且还吃了人家几个司康，这个机会也就当是个谢礼，所以秦律表示自己还是需要一个助理的时候，利亚马上就想到了娜娜的这个朋友。
娜娜的状态调整得很快，她立刻上前几步接过了文件：“好，还有别的吗？”
利亚抬起头来，想了想，摇摇头：“没了，就这样吧。”
娜娜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利亚靠在椅子上，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还是起身，决定去看看秦律那边的情况。
秦律那儿其实没什么是利亚需要操心的，她到心理咨询室门口的时候刚好是研发部的常规咨询结束，最后一个走的是剪了短发的思嘉。
她记得思嘉刚进公司的时候很爱扎着马尾，而且一看就是连梳子都没用上，直接用手指随意抓了几下，把头发聚拢到后脑勺就随手用发圈固定上的，研发部不太需要出去见人，所以利亚对他们的着装并没有做任何要求，这点跟人事部，公关部和销售部等等部门不太一样，不过思嘉这一头短发倒是尽显利落大方，没记错的话，温宇纶在的那阵，思嘉的头发还没那么短的，但其实更确切的，她也不太记得清了。
利亚推门进去的时候秦律正在喝水，一见利亚来了，伸出手示意她自己随便坐，另一只手还是保持着端着水杯的姿势。
利亚也是不会跟秦律客气的，她坐下前瞥了一眼秦律办公桌上的一堆表格。
“那上面的，都是研发部的？我看刚刚思嘉出去了。”利亚对着那堆表格抬了抬下巴，问秦律。
“嗯，她状态不错，好像是从剪了头发之后变得明显了？她这几次的咨询结果一次比一次要好，可能剪去三千烦恼丝的说法真的是科学的吧，你看，一上午的功夫，都搞定了，他们的情况都还好，只是新来的两个因为对我也不太熟悉，所以在信任这件事情上稍微花了些时间......乌龙茉莉？”
上午的工作基本结束了，秦律的客人现在只剩下了利亚，她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
“那罐刚分好的龙井茶饼用完了吗？”
秦律愣了愣，回忆了一下：“还没。我去给你泡上，不过因为不是茶包，所以会有点慢哦。”
她担心利亚在午饭前还有什么事要办，提醒了利亚一句，虽然以她对利亚的那一点点了解，这种时候亲自跑到她这里来的利亚大概率也就是想跟她说说话而已，可利亚的性子跟公式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利亚点点头，示意秦律就拿出来泡上吧，反正她不急，正好泡茶的工夫，她想跟秦律聊聊。
细嫩的龙井芽尖躺在温州出产的青色浅瓷瓯底，经过了秋藏冬养以及漫长的春长的茶叶在沸水的冲泡之下在碗里跳跃旋转，焕发出生机，被沸水唤醒的茶香慢慢从茶水表面透出来，萦绕在空气中。
利亚并不急着喝茶，浅瓷瓯中的茶水的温度下降得比其他器具里的都快，她打算等等再说。
这龙井茶饼是秦律的朋友送过来的，秦律当时还去找利亚请教过这种茶饼的分法，没想到利亚不仅认真地教了她，还顺便把一套工具都送给了她，其中就包括装茶叶的罐子，利亚甚至在秦律的生日给她送了一包雨前龙井去。
那时秦律死活不收，推辞着说自己配不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毕竟利亚分明已经送了她一只LV了，但利亚不在意这些，她让秦律把这茶当挂号费，尽管收了就是。
利亚还告诉她，不要因为表面利益就被感动，不管是奢侈品也好，雨前龙井也好，对于自己来说都不是触及到真正的利益的东西，送她也只是觉得她会喜欢，生日礼物而已，既然利亚给，那么就说明秦律是配得上的，不要那么诚惶诚恐的。
利亚看重她，那是多少奢侈品，多少雨前龙井比不了的。
“我这儿的龙井自然是比不上你的雨前龙井，不过我这儿的药也是别人那儿都没有的，包好，一用见效。”秦律笑盈盈的，她知道利亚这多半又是为着跟公司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了。
不过利亚会来找她，就说明利亚的药还没从西班牙飞回来。
如果心声是个会在脑袋旁边转着飞的小人，那利亚就会看到秦律脑袋旁的小人无奈地扶额。
她来这儿工作，还得管小情侣的事儿吗？
秦律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事别说娜娜知不知道，告不告诉她，利亚自己也是不会说的。
希文曾经告诉过她，要猜明白利亚的心思，但别猜得太明白了，差不多就得了，可她现在对情况却并不了解，这让她不免有些惆怅。
都说医生看病要望闻问切，秦律自然也省不了这个步骤。
她坐到了利亚对面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人：“说说看吧我的小祖宗。”
利亚被人看穿了真正的来意，却并不恼，空气中的茶叶香味已经勾了她好一阵了，她指尖轻轻触碰盛着茶水的碗沿，确定不会烫到手后，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她这次来，主要是纠结，纠结一些其实早就纠结过的事情。
和阿亨在一起的时候她是抱着反正试试就试试，失败了也没有损失的心态去和阿亨相处的，而对待托德，她的心态就是既然还只在欣赏的阶段，而且大概率不会有结果，那就不要浪费时间。
但不论是哪一种，她都没有做过多余的停留，任谁看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可如今在面对塔塔的时候，她反倒是生出一种患得患失来。
她希望她们两个人能拥有一个好的结果，她希望她们有未来，她不想像对待和阿亨的感情那样对待塔塔。
“什么意思？”秦律问。
“悲观主义一点的话，我想就算我们最后没有结果，我也想和她走下去，走到走不下去为止。”
利亚眼里几乎有种将赴大义的决绝，看得秦律一愣一愣的，懵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的那瞬间，秦律笑了出声。
利亚有些不快，她正认真地想着将来呢，怎么就这么好笑了？
秦律感受到了来自对面那并不明朗的目光，收了收眼底的笑，一字一句地问她：“如果你们可以走到最后，但是要回到朋友的关系，愿意吗？”
利亚想了想：“可以。”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秦律眼底的笑意又浮了上来，她了然般点了点头，给了利亚四个字：“爱抵万难。”
说罢，秦律也端起自己眼前的茶碗喝了一口。
“爱抵万难？”
利亚曾听过类似的，什么【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之类的，这话很好听，充满希望的，让人更坚定能看到曙光的话谁不喜欢听呢？利亚自然也不例外。
她的悲观来源于远见，但那是理性管控的事，她不得不去思考，本质上她还是乐得听些好听话，哪怕她不能确定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哄哄她开心也是不错的。
秦律不是预言家，也不是情感大师，自然是不知道她们两个的感情走向，不过反正利亚这次来也不是来要答案的，分明是来要共鸣，要肯定的。
秦律只需要用自己专家的身份，说出让利亚高兴的话就可以了，至于是不是真的答案，没有人在乎。
情绪价值本身，就是问题的答案，这个答案需要的是秦律的身份，而不是她的专业。
那天的最后利亚把茶水喝到见底，她拉着秦律说了好些话，虽然她不会告诉秦律那些具体的事情，但利亚的情绪因为秦律的敏感觉察倒也好了很多。
利亚走出门的时候，秦律觉得她的背影比来的时候的脸色更轻松一些，那也算是这次的问诊结果不错吧，秦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