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新水水库库区那青山绿水间的宁静,被震天响的锣鼓和鞭炮声给打破了。
沿着水坝的简易公路上,彩旗随风飘扬,车辆行人来来往往,热闹得不行,一片繁荣景象。这个平日里偏僻的小地方,头一回聚集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从省城到市里,从县城到新水乡镇,大家都跟赶趟儿似的涌过来,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着光,就好像正朝着一个特别令人心动的好地方奔去。
郝建国坐在车里,往车外望去,公路两边站满了人。其中有不少是旅游园区提前招来的员工,他们已经在帮忙维持秩序和负责接待工作了。这些员工穿着统一的制服,跟周围的人很容易区分开来。
车子刚滑进预设的主会场,就有个中年男子迎了上来。他一边帮郝建国扶住车门,一边轻声却又透着热情地说:“郝县长,我们可等您好久啦,感谢您在这么忙的情况下,还能抽出时间亲自来参加我们的开业典礼,这对我们来说,可是最大的鼓励和支持啊!”
郝建国微微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人是卞奎他们从上海挖来,负责旅游园区经营管理的总经理,姓朱。他跟这人已经打过两次交道,这人反应快,嘴巴也会说,特别会察言观色,左右逢源。
郝建国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朱总经理赶忙关上车门,跟上郝建国的脚步,说:“郝县长,萧董他们在二号楼那边呢,吩咐下来,要是您到了,就让我先带您过去。”
郝建国往四周看了看,发现省旅游局和市委的车来了不少,都停在他周围。郝建国知道,省旅游局前几天就派人到了西川,这两天一直住在西川,由市委和市政府接待,还专门指派了仇局长全程陪着,所以他们来得这么早也不奇怪。不过,周围看到的全是些副手和在台面上撑场面的配角,真正的主角一个都没瞧见。估计跟他一样,另有安排吧。
郝建国跟县旅游局的其他几个领导打了声招呼,又对县旅游局的代理局长古丽芬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去招呼一下市里和省里的领导,他自己去陪一陪省里和市里来的其他主要领导。
安排好这些后,郝建国在旅游园区朱总的带领下,穿过一条新铺的鹅卵石小路,来到水库的一个简易码头上,从这儿登上了旅游园区新买的一条游艇。
一上到游艇,果然跟他想的一样,省里和市里的其他领导都在这儿,有说有笑的。朱总嘴里的萧董,其实是卞奎控股的一个手段,萧总就是之前见过的老三。在卞奎的安排下,他以自己的名义收购了省城一家不太出名的旅游服务公司,然后联合省旅游局,拿下了这个旅游园区的开发项目,还成了主投资方,也就是控股方。古川县和省旅游局则以部分土地和行政上的优惠政策,各获得了一定的股份,其他的股份是预留下来,准备向民间或者风投公司融资用的。
这样一来,就把胡老和卞奎深深藏了起来,从这个旅游园区的表面,谁也发现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要他们安全,反过来就能给旅游园区提供大量的保护和帮助,这就是他们整个布局的考虑。
萧老三看到郝建国上来,就拉着正在跟他聊天的叶秘书长、仇局长等市里的领导,一起走了过来。一阵玩笑打闹之后,萧老三凑到郝建国耳边,轻声说:“郝县长,胡老在下面的213舱室等您。”
郝建国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他端着一杯红酒,在人群里穿梭,非常熟练地跟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一打招呼,接着不露痕迹地从一旁悄悄下了甲板,走到下面的船舱里。
一进船舱,郝建国就看到两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子站在舱室的走廊上。他们看到有人下来,立刻警惕起来,等看清是郝建国后,才放松了表情,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跟郝建国打招呼:“您好!”但故意没带称呼。
郝建国对这些细节安排挺满意,不过同时,也对胡老布置的周密更加警惕起来。
走进舱室,胡老正靠着舱室的窗户,透过船窗望着水库上的烟波,看到郝建国进来,他举起手里盛满红酒的酒杯,说:“建国,来一杯?”
郝建国摇了摇头。
胡老走过来,伸手招呼郝建国一起坐下,开口说道:“建国啊,今天咱们这个旅游园区就算正式开工啦。俗话说得好,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开弓,就意味着咱们都得各尽各的责任,各干各的事儿,大家得齐心协力,一起努力,你说对吧?”
郝建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显得有点犹豫。
胡老看了他一眼,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建国,我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咱们之间有点分歧,你对我可能也有了些别的看法。但你想想,我现在就一个人,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都快六十岁的人了,我这么折腾还能图啥呢?你有想过吗?”
郝建国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听胡老这么一说,心里忍不住好奇,主动抬头看向胡老。
胡老微微一笑,说:“其实很简单,因为这世上还有个我关心,也关心我的人,那就是你!
你跟我不一样,你前途一片光明,正是年轻力壮、向上发展的时候。这个时候,多一份助力,你就能往前多迈一大步,这就是我最开始来古川的原因。”胡老的眼神很坦诚。
郝建国心里有点感动,但还是没马上说话。
胡老没停下,继续说道:“到了这儿以后,我发现这对我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一个能让我弥补遗憾的机会。这辈子我啥都不缺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我倾注了最多心血和希望的那个山庄倒闭了。这对我的打击太大了,让我心里一直没法平静,常常夜深人静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能让我弥补这个遗憾。
建国,你知道这个机会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能弥补遗憾的机会,也是最后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我特别在意!”最后四个字,胡老说得特别认真,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郝建国听了,浑身不自觉地绷紧了。
胡老停顿了一小会儿,又放松了语气,缓缓说道:“但不管怎么样,这一切最后都是你的,不管是好是坏,不管有多少,我啥实质性的东西都不会带走!”
胡老转过头,紧紧盯着郝建国的眼睛,表情严肃地说:“你跟我是一类人,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一直不明白,为啥我第一次见你就帮你吗?就是因为这个。这让我毫不犹豫地帮了你,也让咱们成了互相信任的忘年交。从认识到现在,咱们一直互相依靠,不离不弃,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我不会害你的,但我也希望你能帮我完成这最后一个心愿,让我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没有遗憾地闭上眼睛。
这是你大哥我,对你的第一个请求,也是最后一个请求!”胡老的眼神里,透着热烈、深沉,又坦诚、信任,就这么看着郝建国,静静地等着他答复。
郝建国在心里反复琢磨胡老的话,觉得自己相信了胡老这番话。凭他对胡老的了解,胡老是不屑于哄骗别人的,他是个骄傲的人,就算付出更高代价、冒更大风险,也不会选择哄骗这种方式解决问题。就像那次影响他一生的重大变故关头,他都没去哄骗别人,而是用了别的办法。何况胡老说的这些,他确实没理由怀疑。
郝建国默默举起面前的酒杯,虽然有点迟疑,有点犹豫,但还是举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