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的热闹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神女诞辰之日。
六母族许多在外的族人纷纷回归,天还未亮,族地就已经热闹起来。
为郑珣送衣服的两个小姑娘等在门口,低声说着话。
“话说,我们过了那么多次神女诞,只有这一次真的有神女在。”
“要么怎么说我们好福气呢?这世上信神的人那么多,偏偏只有我们能看到神本人。”
屋内的郑珣:……
虽然哥哥说他们兄妹对这些人确实有救命之恩,可她现在可没有神女的本事。
还是有点羞赧啊……
原以为自己不吃彩虹屁这一套,没想到是别人吹得不够。
她连忙打开门把人迎进来。
两个活泼小姑娘见到郑珣后,瞬间成了稳重的信徒。
“大人,信女服侍您穿衣。”
郑珣看了一眼设计得极为复杂的礼服,答应了。
两个小姑娘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有些不稳的手还是暴露了她们的激动和紧张。
郑珣看着一脸认真地把项链挂她脖子上的小姑娘,恶趣味忽起。
她陡然靠近,将小姑娘落到脸颊的鬓发别回她耳后。
小姑娘顿时僵成了木头,两息过后,她的脸蒸得通红。
郑珣轻笑:“继续吧。”
这两个小姑娘也很虔诚呢。
她是真的很奇怪。
没见到她之前,维持信仰还容易些。
但离得近了,他们就会知道她也就是一个需要吃喝拉撒的普通人。
面对一个跟自己差不太多的普通人,如何还能维持崇拜和信仰?
郑珣努力观察族地里的每一个人,却在每一次都看见他们纯粹、诚挚的心。
她不明白啊。
她甚至开始怀疑哥哥是不是对这些人动了手脚。
思索间,衣物打理完毕。
“大人,您看看是否满意。”
她们端来一块琉璃镜,透过镜子,郑珣看到了那个有点陌生的自己。
妆容柔和了她的眉眼,却又保留了她的威严,使她初看时平易近人,细看又高不可攀。
她的头上身上有许多的装饰,这些装饰大多由一些不知名的翠绿宝石攒成,她的左肩上卧着一支栩栩如生的花枝,橙金色渐变的花朵,若不是伸手触碰,怕是会以为这是将才采摘下来的新鲜花朵。
为了显得飘逸些,装饰只到腰上,礼服的裙摆处颜色渐深,身后又蔓延出一段轻逸的拖尾。
刺绣会显得厚重,于是布料上的花纹全是织布之时织成,颜色过渡得极为自然。
这一身装扮跟郑珣所想的神女装束不同,她以为会跟她的常服一样飘飘欲仙。
可这件衣服更加凸显神女的威严、仁厚。
最难得的是,这身衣裳极大地照顾了郑珣的感受,虽然看起来稳重,穿上却十分舒适。
郑珣真心觉得,礼部折腾冕服的时候应该来这儿进修进修。
一切结束,等在外头的辛鸿才进来。
她双手合十,置于头顶,深深鞠躬:“庆典于巳时开始,大人可以在此处歇息,也可以出去逛逛。”
“出去看看。”
辛鸿自然没有异议。
魏雁行和吕梦颖已经等在外头,这一见面,吕梦颖就发现了魏雁行装束的异常。
她就说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还藏着这一手。
哦不对,有次在外头执行任务,条件不便,他替她缝过衣服来着,他曾给青龙卫每个人送过一套精致的生肖摆件。
知道他动手能力强,但没想到能强到这种程度啊!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十分精致的衣着,但是和殿下、魏雁行站一起,彻底沦为了陪衬。
是不是陪衬倒是无所谓,但是她不能输给魏雁行啊!
她默默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瞧着莫名有点可怜。
才怪。
可怜是不可能可怜的。
吕梦颖忽然移到魏雁行面前,掐着他的脖子便要将他掼倒在地。
魏雁行警铃大作,挣脱她的辖制钻到郑珣身后。
“主子,你看她~”
吕梦颖脸色跟吞了苍蝇似的:“你除了告状还会什么?”
魏雁行嬉皮笑脸,告状有用啊。
郑珣回头看向魏雁行:“你真没准备她的?”
魏雁行无辜摊手:“主子啊,不是我针对她,实在是没办法,时间就那么点,也没人帮我们准备衣裳上的装饰,我已经尽力了。其实我刚刚是逗她的,你看我身上重复的,都是给她的。”
他取下身上一半装饰,身上立刻显得空空荡荡。
郑珣默然。
行吧,这次她确定两个人是真的没什么了。
辛鸿蹙眉:“不可能!我六母族还没小气到这种地步,而且装饰都有备用,足够大家挑选。”
魏雁行故作委屈地看向吕梦颖:“你为什么要骗我?我还真以为……”
他故意演得夸张,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早已知晓吕梦颖的打算。
他就是故意把事情闹大。
吕梦颖冷哼一声:“魏雁行!”
“哎呀,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俩的恩怨影响正事嘛,你一定是为我准备了一份的。”
吕梦颖没说话,一把将他从郑珣身后扯出来:“要么交出来,要么你今天鼻青脸肿地走。”
被她死死压制着的魏雁行叫嚣:“我的脸面就是公主的脸面!”
“呵。”
“你不讲武德!”
“我就是太讲武德。”否则也不会被他坑那么多回。
如今想来,在绝对力量面前,什么都是虚的。
她攥住魏雁行的领子,神色淡淡:“你知道你为什么怎么练都超不过我吗?就是因为你脑子太活。”
在想着用武力之前,他总习惯先去算计,想得太多,又不曾把自己逼到极致,他的进步缓慢便是必然。
魏雁行沉默片刻:“我没骗你,是真的来不及。”
最好的已经给了殿下,殿下的礼服不能敷衍,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够他再为自己琢磨一套。
吕梦颖松开他,将六母族准备的那份配饰扔给他:“莫要耽误时间。”
这一遭过后,两人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玩世不恭。
郑珣无奈地摇摇头。
辛鸿好奇:“您不管?”
“不必管。”
他们又不是真闹出了火气。
魏雁行和吕梦颖其实十分平静。
就如他们所说,他们都想成为殿下最倚重的人,但凡事一定有个先后。
譬如同为青龙卫、同为殿下所用,但现在就是他们二人更为得用。
他们争的是殿下的恩宠和信任,是地位和权力。
但他们又是彼此信任的伙伴,所以他们不会闹到不可开交以致于损伤彼此感情的地步。
两人之间说是争斗,实际上只是寻机会展示自己的能力。
带着安静下来的两个小跟班,郑珣被辛鸿领着四处闲逛。
六母族族地虽小,但是神女诞却办得极为隆重,显然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他们的节日氛围格外浓郁,不只每家每户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屋檐上也挂上了画着六母山图样的花灯。
本是草木凋零的季节,路边的树上却缀满了栩栩如生的绢花,有花无叶,繁复得热闹,五颜六色地镶在树上,倒像是把春天借来了。
辛鸿在六母族备受尊重,郑珣又是他们认定的神女,所以两人走到何处,地毯就蔓延到何处。
人群主动分开一条道路,那么多人齐齐行礼,他们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虔诚,这样的场景,甚至比百官臣服看着还要壮观些。
街边摆了各家酿的好酒,这些酒不卖只换,这是拜神的酒,平常都时候他们是不喝的。
唯有这一日,老老少少、大大小小,会喝的满饮,不会的沾沾嘴皮,总之人人都要参与这份热闹。
所过之处、目之所及,都是洋溢着幸福的笑脸,这样的场景,瞧着真有些桃源盛景的模样。
魏雁行和起扇子,抵住下巴:“我总觉得不对劲。”
吕梦颖没太把他当话放心上,评价他的反应为:“嫉妒。”
嫉妒人家幸福,见不得人家好,所以才说些丧气话。
她心里腹诽着,手却摸上了剑柄。
辛鸿没听到两人的话,郑珣却听到了。
【可不是不对劲嘛,街上这么多小孩儿,孩子的情绪往往是不受控制的,但是路边的孩子个个笑容灿烂,脸上没一点阴霾,这不奇怪吗?】
【哪怕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他们可以尽情跟小伙伴玩耍,也可以尽情吃零嘴儿……】
【可不是每个孩子都会在意那什么信仰,而且再好的日子都不会耽误孩子闹脾气】
【最可怕的是什么?是这些孩子的笑容都是发自真心的】
【如果不是他们拜的神就是我,我怕是会以为以为这教派有什么问题】
吕梦颖和魏雁行面面相觑。
公主的意思是,她真的是他们拜的那个女神?
不是!
平是他们是爱叫她“小仙人”、“小神仙”,但她怎么还真的是啊!
不过这个问题也不是重点。
他们观察了一番,果真如殿下所说,周围的人都太开心了,开心得有些虚假。
也不知道为什么,青天白日的,他们莫名觉得有点瘆得慌。
郑珣侧头看了一眼辛鸿:“这里的孩子倒是都挺懂事。”
“那是自然,咱们六母族的孩子,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爹娘,也不是妈妈,而是‘神女’。”
辛鸿显然十分骄傲,连语气都像是在邀功。
作为被信仰的那个人,睁眼没觉得多幸运多开心,只觉得莫名其妙。
或者说,整个六母族的感情都很莫名其妙。
事关自己的时候,她是个总要弄清一切才能安心的性子,但是哥哥有言在先,又有小金龙的表现在后,她知道自己不该多探究。
毕竟六母族所有人对她都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她。
可到底还是不习惯。
她也只能努力地克服,努力不去想这件事。
距离巳时越来越近,六母族街上、家中也多了些变化。
路边的小摊旁、每家的房屋外,都摆上了香炉和祭品。
被祭祀的当事人郑珣:……
怎么说呢,活着被人烧香的感觉,奇奇怪怪的。
时间差不多,辛鸿就带着郑珣去了族地里的神女庙。
魏雁行又有话说了:“我在这里待了十日,第一次知道这里还有神女庙,一定有问题!”
吕梦颖无语:“他们信奉神女。”
所以有神女庙不是很正常?
魏雁行冷笑:“呵,你不信我?”
“不信。”
虽说他才猜中了一次,但是他十次有十次都在说有问题,说中的机会嘛,五五开。
“你等着瞧!呵,真心信奉的,恨不得日日都去拜拜,哪儿会把庙修那么远?
很快,郑珣坐上了肩舆,被抬着走上了一条宽敞平整的石板路,沿着路边的花树朝后山去。
她身后还有浩浩荡荡的人群,他们十步一拜,合十、鞠躬,动作一模一样,队伍丝毫不乱,整齐得诡异。
而且,那么多人的队伍,一点杂音都没有,寂静得像游荡的鬼。
只有前头辛鸿一声声唱诵的干哑声音,用奇诡的调子念着晦涩的颂词。
魏雁行回头看了一眼,所有人都穿着同色的礼服,礼服上的翠绿宝石在阳光下像是要融化,如同死水里黏腻的藻类,潮湿,又带着淤泥的恶臭。
魏雁行回过头,起了一背的白毛汗。
山林中有些过于湿冷,他不由得抬手擦了擦胳膊。
吕梦颖朝他甩过去一个冷眼,示意他安静。
魏雁行放下手,低声道:“真羡慕你的迟钝。”
他的声音也不大,但是周围太过安静,他的声音穿杂在辛鸿的声音中,显得异常突出。
后头的人齐刷刷抬起头,朝他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魏雁行绷着脸,身子笔直,竭力表现自己的淡然。
轿中传来郑珣的轻笑,凝滞的气氛才被打破。
魏雁行感动得不行,殿下救他于水火!殿下真好!他没跟错人!
他也是殿下最忠实的信徒,他活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郑珣再次开口:“魏雁行,拿水囊来。”
没有人去瞪郑珣,所有人低下头停下行礼,前面的辛鸿声音也停下来。
魏雁行拿着水壶,飞快靠近肩舆。
有了靠山,他胆子又回来了,扬声道:“幸好我有准备水,哎呀,也不怪辛祭司他们,第一次嘛,有所疏忽,在所难免啦!”
郑珣:有绿茶,更清新!
目睹他从瑟瑟发抖到大胆嘴欠的吕梦颖:……
能不能来个人收了这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