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哥哥,我再也没有舅舅了。”谢昭昭说起舅舅眼圈又红了,“表哥也跟着先生游学了,以后除了阿娘,没有人疼我,也没有人陪我玩了。”
舅舅和表哥都宠着她,以前去华县她是最开心的。
可现在想起华县,她心中只有难过。
表哥也是太过难过所以才随先生游历。
谢昭昭从来都是笑得没心没肺,不知悲伤,骤然见她落泪,杨铭心中也一阵难过。
半年多未见,她长高了不少,以前圆乎乎的小脸露出尖尖的下巴,已经初见少女的聘婷,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人时,说不出的可怜。
“还有赵姨疼你,我也可以陪你玩。”杨铭见她哭得实在伤心,忍不住哄道。
“可阿娘说你将来要考状元,不能打扰你读书。”
杨铭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读书累了总要休息。”
“那铭哥哥休息的时候我再找你玩儿。”
“好。”
“等铭哥哥考中状元,是不是就有很多时间陪我玩。”
杨铭笑,她现在还小,有些事不必和她解释太多。
不过,看她一脸期待的模样点了点头:“是!”
“那铭哥哥要快些高中,我还未去过京城,听说京城很热闹,铭哥哥将来带我去可好?”
“好!”
“那你快些读书,我不吵你了,以后我也会好好监督你读书。”
谢昭昭说到做到,后来的每一日都来监督他读书。
不过,说是监督,都是她在一旁无聊地打瞌睡。
她不爱读书。
看到书就打瞌睡,拿笔就手腕疼。
不过,她的字还不算难看。
铭哥哥每日盯着她练字,虽然只练半个时辰,但日复一日,也练得不错。
杨铭中省元那年十八岁,而谢昭昭这一年十三岁。
豆蔻年华的少女,已经到了知少艾的年岁。
杨铭不知是何时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个日日陪在自己身边的少女,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心意。
她就是他生命里冲破阴霾的一束光。
母亲去世后,他最孤单无助的日子是她陪着他。
在他心中,她早已是他的家人。
秋试一举夺魁,一鸣惊人,就连边城的刺史都请他赴宴。
但接下还有春闱,杨铭推了应酬,更加勤勉。
谢昭昭为了怕人影响他读书,干脆关了杨府大门,在家中墙上凿了小门,方便来往。
杨铭进京的日子渐近,谢昭昭比他还紧张,衣物笔墨,还有每日要看的书。
“无涯,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铭哥哥,千万不能让他着凉,对了,还要备些药丸,治风寒的,防蚊虫的……”
无涯不停地点头:“记下了,娘子放心……”杨铭抬头,看谢昭昭压低着声音絮絮叨叨不停,冲淡了些许离别的忧伤。
直到离别那日,谢昭昭拽着他的衣袖,哭得泪水涟涟:“铭哥哥,你要早些高中回来。”
杨铭抬手给她擦眼泪,眼中俱是温柔:“放心,等我回来便向赵姨正式提亲。”
他此去京城最快也要一年才能归来,他怕她久等,已经把杨家祖宅的房契给她做聘礼,也交换了庚帖。
他知道这些太过寒酸,但这已经是他的全部。
等正式提亲时,他会再备厚重聘礼。
到时候她已经及笄,他就可以正式提亲了。
谢昭昭听到提亲二字,忍不住羞赧,低头抽抽噎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她知道铭哥哥会娶她,她只是舍不得分开这么久。
杨铭轻笑:“我知道。”
是他着急,他马上十九,若父母在世,他的亲事早该订下了。
不过,自中了省元,也有不少上门说亲的,他都拒了。
谢昭昭抬头:“虽然铭哥哥一定能中,不过,就算不中也不要紧,但你一定要回来,我会一直等你。”
“放心,答应过你的就一定要做到。”
答应娶她做状元夫人,答应带她去京城。
他苦读圣贤书,之前是为了报效国家,如今也为了她。
杨铭出发那日谢昭昭红着眼睛送他:“铭哥哥,我会一直等你……”
等你娶我。
只是,那四个字谢昭昭不好意思说。
她马上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杨铭回头,还能看到城门口那抹红色身影。
杨铭转回身子,等他回来。
一年。
一年便可归。
只是没想到魏县一场洪水让他不止错过了春闱,还险些丧命。
他看着那些百姓家园被毁,流离失所,染上瘟疫。
又看着那些官员为怕朝廷追责封城断粮,最后活活烧死。
就连无涯也死在了魏县。
百姓知道他是将要进京赶考的举子,把生的机会留给他。
他的生是用十万百姓的性命换来的。
他的命不再是他的他调查堤坝决堤真相,为邻近三县百姓奔走。
他被威胁,被打,被关,九死一生。
生死一线之时,他最放不下的便是她。
出事之后,他给她写了无数封信,却不敢寄给她。
他怕连累她。
奔走三年无果,只剩下一条路,那便是御前鸣冤。
这三年他经历了太多的官官相护,他不知御前告状能不能成功。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否则,对不起数十万的百姓。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到京城寻得庇护后他才终于敢寄信给她,只是如石沉大海,没了消息。
他离开家乡五年,说好的一年便归,本就是他负了她。
等他回乡祭祖,他一定亲自给她道歉。
不管她原不原谅他,都是他错了。
只是,没想到,他在京城遇到了她。
后来才知,他离开不久赵姨便得了急症匆匆去了。
家中无人庇护,叔婶为了霸占家产,匆匆将她嫁人。
冬去春来,他高中状元,魏县百姓的冤案也得以洗清。
只是,再无人为他高兴庆贺,再无人叫他一声铭哥哥。
他自请外放,一下从众星捧月的状元郎成了无人问津的县令。
离开京城那日,他又见到了昭昭。
如今的她已经褪去当年的青涩,如盛放的玫瑰,光彩夺目。
只是,他看着长大的玫瑰却再也不属于他。
这次他离开,再无人盼着他归,亦无人等他。
去魏县赴任前,他先回乡祭祖。
他已经离开边城六年,物是人非。
他站在谢宅门口,闭眼思及过往。
他终于回来了。
只是,曾等他的人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