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足足一夜,天亮后,凌当归倒在树下的古旧藤椅上就睡。
他这几日睡得都少,因此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声平缓均匀。
陆观南脱下自己的外袍,盖上凌当归的身上,随后又去从阁楼里抱出一床被褥,抖开晒了晒太阳,过会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他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静静地看着。
阿凌这几日忙坏了,又累又伤神,眼下泛起乌青,眼角微红。脸上还残留着昨夜蹭到墙壁的灰尘。
陆观南屈指拂去,指尖触及他带有温度的肌肤。
正是四月最好的时节,清晨的风捎带花香与暖意,莺歌燕舞,热闹又宁静。
陆观南被明媚的阳光晃了眼,暗暗想着,如果能一直就像现在这样,他也是愿意的。
身后突然响起动静。
陆观南回头一看,是韦松带着李十三他们几个细作,神色颇为凝重,应当有要紧的事,所幸也看到了凌当归在睡觉,及时停住了,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陆观南皱了皱眉,缓缓起身走过去,几个人去了月洞门处。
李十三等人先是给他行了礼,又探头探脑地看看藤椅上的凌当归。
韦松急问:“殿下,解药可有找到?”
陆观南摇摇头,“今天白天光好,再找找看吧。”
韦松愁眉叹气,“也只能如此了。对了殿下,黑市那边终于查到些线索了。”
陆观南追问。
李十三道:“事发那天晚上,有个躲仇家的扒手在黑市长巷的转角处看到一个男人,这个扒手在黑市很长时间了,而且非常机灵,见他是生脸,也没声张,偷偷跟着想捞一笔,结果发现对方极其敏锐,而且像个练家子,便胆小没跟了,但无意中捡到了关键证据。”
迟迟迫不及待,从兜中取出用布包裹的东西,“殿下您看,就是这个。”
陆观南接过看了看,是一根不长不短的草。应该凶手的身上不小心沾到的,然后又不小心掉下来的。
迟迟难掩激动,道:“那扒手捡到了就也随手一扔,还是我和芰荷姐姐还有李十三沿着黑市挨个挨个找到的!”
这么个东西,极容易被忽视,能找出来属实不容易。
陆观南不由道:“多谢你们,回头去领赏银吧。”
众人得了他这一声道谢,便只觉足矣,听了有赏银,更是欢喜。
陆观南在阳光下转着这一根草,细细嗅闻,若有所思。
“这应当是马草。”
韦松也点头,严肃道:“没错,我问了几个心腹,也都这么说。然后又与许国的马草比对,正是同一种。”
陆观南眼眉一敛,“监马官呢?有没有查过受害者死的那一天谁负责喂马?”
韦松神色更加凝重,闭了闭眼,道:“都问过了,那一天喂的人有几个,只有一人,当天晚上消失了一阵子然后又回来的。”
“谁”
“是随行护送将军杨衣寒的下属。”
陆观南心下了然。
韦松道:“有嘉成帝的准允,我已经借口丢了重要的东西,让禁军护住了鸿胪寺,特来请示殿下。”
陆观南当机立断,“即刻拿下,连同杨衣寒,严加审问。”
“是。”韦松立马派人传信,随后与陆观南商议,“若真如此,那么这杨衣寒怕是不容小觑,原来端王与太子斗,他明面上不争不抢不站队,实际上估摸着早就是端王的眼线了。”
韦松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不对……宜国雁州起事那回,陛下派杨衣寒还有其他几个将军出兵相救,务必要快,但回头后我却听周行云抱怨过一回,杨衣寒似乎有意拖延……”
陆观南回头看了一眼藤椅上睡着的人,低了低声,果断但道:“回去之后再审他,若成威胁,必须除掉。”
“是!”韦松心下也定了主意,问:“殿下也一同回去吧,正好还没吃饭,路上吃点。”
陆观南却没动,“我在这再待一会,那边都交给你们。”
芰荷猜度着:“为了生死蛊?若寻不到,只能寄希望于长陵了。殿下莫忧,我等已派人多处搜寻。”
陆观南只“嗯”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殿下。”韦松忍了忍,还是说出口:“殿下应该不会忘了吧,按照约定的出使规矩,明日就该回长陵了。”
陆观南自然清楚,不需要被强调,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凉凉道:“所以韦太傅的诗文做好了吗?总不能在宜国面前失了礼数。”
韦松:“……”
“阿嚏!”
凌当归打了个喷嚏,忽然惊醒,藤椅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摇晃,阳光从疏疏落落的叶子缝隙里透下来,明亮温暖,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愣愣地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被褥,四周一看,见到月洞门处的身影时,才静了神。
躺回去仰头看叶子,双臂枕着后脑勺。
方才睡觉了,他好像做了个梦。或许是因为在祁王府,他的梦也是围绕着祁王府的,曾在这里的细碎小事,竟也让人无端怀念。
黄鹂鸟和小麻雀飞来飞去,落在这边那边的叶子上,光影随之摇曳。
方才还梦见了一只本来很白但总脏兮兮的小土狗,本不是祁王府的,不过丫鬟好心喂食,它便常爱钻后院的狗洞来蹭饭。有时候吃不下,还鬼精灵地把骨头藏在自己刨的洞里。
他记得自己收拾家当的时候,这只小土狗好像也在……
凌当归怔了怔,不由地握紧了双拳。闭上眼睛,重新回忆那天的事。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他在巷子口送陆观南,陆观南又亲了他……后来他把人还敲晕了,回到祁王府。
回到祁王府……极度心神不定乱如麻,躺了半天什么也没干。晚上的时候,才清醒了些,为自己谋划后路。去书房收拾男主曾经抄过的墨宝,还有一些珍贵的东西。找着找着又不安分,稀里糊涂地在纸上写了好多陆观南的名字……
后来他去自己的房间,将尤为喜欢的东西拾掇起来……至于生死蛊解药,他放在了机关盒里,用一只黄色的刺绣荷包装着,随手一起放在了箱子里。
可是翻看那箱子……怎么没有呢?
凌当归两脚掂着地,一下又一下地晃藤椅,眉头渐渐蹙起,心里不断回忆当时的景象。
他在后院不易被发现的地方挖了个坑,然后将一箱箱放进去,然后其中一个带花色的箱子……他钥匙忘在缥缃堂的桌上了,然后就回去拿……再然后……小狗……
凌当归突然睁开眼睛,脚踩住地面,情绪陡然上来,连忙掀开被褥和衣袍就跑走。
韦松身负昭平帝的嘱托,仍持之以恒地劝陆观南,劝到最后,自己倒是来气了,暗暗腹诽,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陆观南摘了朵月洞门旁的海棠花,下意识回头一看,顿感凉气上涌。
阿凌人呢?
“……殿下现在年轻,一时为情着迷也是正常的,只是……”
一阵风拂过,再看陆观南人已经不见了。
韦松咬牙。
他再多说一句,就不姓韦!
陆观南将掉下去的被褥和衣服抱起到藤椅上,左右看看,往前找去。
“太子呢?刚才不还在睡觉吗?糟糕,不会是……”韦松等人也跟着。
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灰红的墙壁下,一个圆圆小小的狗洞下,凌当归正趴伏在地上,也不嫌都是土,拿着一根粗竹子,穿过狗洞好似在捣什么东西。
看起来还蛮艰难的。
好不容易捣到了,他明显发出一声欢喜的哼声,身子不断往前挪,伸手去够。脑袋都快卡狗洞里了。
韦松等人:“……”
这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这是在钻狗洞吗?
太滑稽了,想笑,又不敢笑。
因为陆观南已经在示意他们都走了。
半晌后。
“找到了!”
凌当归终于抓到了狗洞外的黄色荷包,兴奋激动地没注意,磕到了额头。立即打开荷包检查了一番,狠狠地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脏兮兮的衣裳,正准备转身。
陆观南及时离开,回到方才的树下,待那人急慌慌地跑过来时,只佯装东张西望寻人似的。
“咳。”
凌当归又再拍了拍衣裳和头发,缓了缓呼吸,步伐也慢悠悠,吊儿郎当又不无得意,背着手出现在陆观南面前。
陆观南含笑:“阿凌?可算找到你了,刚才去哪了?”
“没去哪。”凌当归清了清嗓子,轻描淡写,又漫不经心地丢出了一个荷包,“喏,找这个了。”
陆观南稳稳接过荷包,惊讶:“找到了?在哪找到的?”
“就那边。”凌当归眼神飘忽,“你别问了,本太子藏在那里,自有本太子的道理。”
天杀的,还真被狗叼了去,一直藏在它那个宝贝小洞里面。后来祁王府出了事,那小狗约莫也被吓走了。
他方才狼狈,可不能让人知道。
“行了行了,赶紧吃了吧。”
陆观南见他这般成竹在胸的模样,愈发可爱,尤其是脸上还沾着些野草土灰。
他不由伸手,将他脸上的东西拨掉。趁对方恼火要骂的时候,由衷道:“阿凌真厉害啊。”
凌当归压了压嘴角,哼声:“那当然。”
陆观南指尖划过他的面颊,笑意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