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一地狼藉,顾清安弯腰捡起刚刚丢在沙发边沿的手机,看了眼又皱眉丢回去。
“小梧,这屏幕裂了个角,晚上我给你换个新的拿来。”
商梧对物品有着极高的要求,只带一点瑕疵就能让他难受好几天。此刻长腿蹬在斜对侧的沙发扶手上,闭目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看都没看敷衍道:“嗯……算了,别管它。”
面上还留着刚才的红晕,乱糟糟的短发也早被捋顺。没了躁郁气,看起来温顺又从容。
顾清安好半天才移开眼,笑着:“想什么呢,那么认真。”
“……”
商梧啧了声没理他,睁开眼但瞳色幽深,看不出情绪。
“怎么了?还在想伯母刚才说的那些话?”顾清安顿了顿,勾唇触上那温热的脸,安抚:“别放心上,我看得出伯母她……心情不好,只不过气话而已。”
“我没空想这个,”商梧皱眉嗤笑,拍掉顾清安的手,抬眸盯他半晌,突然一字一顿道:
“你说,我妈这突然又是管我行为举止,又是管我私生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跟你没关系。”顾清安形容不来,但也知道母子之间再有矛盾也不该这么个方式。又怕商梧多想,叹口气转移话题:“小漓他……搬出去了?”
“嗯,总算他妈滚蛋了,每天跟他待在同一屋檐下我就觉得恶——”提到商漓,商梧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两句,脑中骤然闪过某个极大可能的念头。
冷笑着:“我知道了,他妈的我说今天怎么跟吃春药了,叫的那么恶心——原来在这算计着我呢,小野种果然是贼心不死。”
“什……么?”
顾清安眉头一跳,半晌没理解商梧的意思。提到商漓时,面冷但眼神带笑,笑得毛骨悚然,让人浑身发凉。直觉告诉他,商梧很可能误解了什么。
眼皮子和心头咯噔跳,顾清安匆忙道:“你听我说小梧,伯母再怎么样也是商家的夫人,是你亲生母亲,她不会跟小漓……达成什么交易,来让你不痛快。何况,小漓也不敢……”
“你别紧张,我只不过猜测一下,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我都能跟我亲妈叫嚣,商漓他算个屁,我压根不放在眼里。”
商梧啧声,勾着他的脖子,逼着那高大的身形弯下,额间相对,又闭目轻嘲。
“对,他不算什么,我也不紧张……”
顾清安做不到泰然自若,即便潜意识说要相信商梧,但却在竭力压住心底的焦躁。
“不信我啊?”
轻飘飘几字,带着嗔怪在顾清安耳边游离,他看到商梧眼神异常清亮,好似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对他笑:“你都不跟我结婚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放心,我……不怀疑商漓。”
“我信、但——”
长睫颤动,两对视线静默着缠绕许久,终是商梧叹口气放开他,语气无奈又无辜:“清安……”
“嗯?”
“我不动他,”商梧起身捞起被压的褶皱的外套,扯着顾清安的胳膊。舔了舔唇角,一抹弧度在那白皙似玉的脸更显清傲,无语道:“行了吧?”
“阿嚏——”
别墅里,商漓正蜷着身子趴在桌上,盯着纸张上画了大半的人脸轮廓发呆,突如其来的喷嚏,震得他鼻腔胸口都疼。
拉回心神,他揉了揉鼻尖,把压在纸下的书抽出,瞪着书封面的大字,难得看不进去直接扔在一边。
手中的铅笔刚触上那漂亮略厚的唇峰,就听门外猝不及防一道喊声:
“小少爷,你受凉了?要不要吃点感冒药,或者我给你煮姜茶?”
嘘寒问暖的语调偏偏嗓门大得很,在极为寂静的午后,惊得人格外心慌。笔尖不受控的那抹墨色,硬生生像是是给画上人嘴角平添了一道疤。
什么鬼,陆左左耳朵属狗的?
商漓倒吸口气,忍着没把画纸撕下,吼道:“说了别烦我,滚远点!”
门口声响很快归于寂静,商漓脸色白了白,依旧不爽地咬着下唇,笔杆抵在眉头胡乱刮擦着。
报道日是周六,今天是周日,他已经一天一夜没理陆左左了,不想更不愿。
不过片刻,那边窸窸窣窣的响声又传来。
“小少爷,晚上要不要出去玩?我听说你们学校后面新建了个人工湖,老大一片了,还有好多花,可好看啦,要不要去?”
秦钰扒在门上,嘴朝着门缝,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尽量说的能让屋里人听清。
可惜还是吃了闭门羹,没人搭理。
“怎么办啊零零三,这小孩真够倔的。”
秦钰叹口气,转身靠在门上。
眉眼耷拉着,从口袋摸出一颗糖果,剥开塞进嘴里,酸的牙倒,直挤眉弄眼。
【还吃,今天吃了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吧,不怕长蛀牙?而且我怎么不知道,你突然有吃糖的爱好了?】
见零零三对他的求助置若罔闻,反而在他的爱好上面挑刺,秦钰翻了个白眼,暂时没搭理他。
舌面裹着那外面一层酸糖粉,约莫一分钟,才化的干净,甜腻味道充斥整个舌面,心情这才开朗,冷声怼道:“我过得太苦了,没一吨糖治愈不了。”
【你错了,我看是一吨糖精,都无法治愈。】
“滚你丫的,我懒得骂你。”扁圆的糖块在舌面上逐渐缩小,秦钰不断翻炒着,不耐烦道:“快说,怎么将人哄出来啊。”
屈腿站着,全身重力靠在门上,吊儿郎当。
离了商漓的审美,他穿衣服的品味都随便太多。一条略微紧身的黑色牛仔裤,随便套了件白t恤,一双白球鞋……浑身上下就没了其他装饰,单调的一种别致丑。
谁让秦钰眼里没有色彩观念,只知道能看顺眼的简单搭配就是:白白配,黑白配,白灰配。三种颜色,混一辈子。
“喂,你瓦特了?”
零零三隐忍道:【别催,想着呢。】
“哦,快点的,等会他该睡着了。”
秦钰换了个不麻的腿屈着,叹口气把那吃腻的糖果咬碎,愤恨嚼着,咽下去。
半晌,只听那死系统轻飘飘开口:【想不出什么既能让他感兴趣,又不会让你显得太弱智的理由,所以秦钰,我更相信你的三寸不烂之舌。】
“呵呵……”
秦钰嚼的咯吱作响,仿佛掺了几颗他的牙,格外渗人。
秦钰的脸,说变就变。
深吸口气,转身挂上与长相不符的笑,柔声喊着:“小少爷,求你开门,让我发挥一下作用吧,待会莫尔姐姐要跟老爷告状,一怒之下把我换了怎么办?”
“小的跟在您身边那么久,要是被炒鱿鱼,这落差感太大而且树敌太多,我怕活不下去。”
“小少爷~”
【秦钰,是下人……不是太监。你,ooc了。】
夹到作呕的声音,对零零三也不收敛,勾唇笑着:“你管我呢。”
【对不起。】零零三彻底服气,屏蔽双耳。
“商——”
秦钰忍着笑,打算继续磨着商漓,只是刚开口,门朝内打开。一张黑到难以直视的脸,落在他眼中。秦钰垂头看着,怔愣。
暗自唏嘘竟不是一把飞刀或者玻璃瓶砸他脸上,没由来的自满,刚想咧嘴,就听商漓毫不客气瞪他,鼓着腮帮子吼着:“吵死了,闭嘴!”
秦钰弯了眉眼,任由他发泄不爽,喜悦感已达无以复加的地步,又可怜兮兮道:“商漓……呸,小少爷,你总算开门了。”
“开了,然后呢?听你唱独角戏吗?”
不客气的凉凉话语,秦钰一个嘶声,冷的难受。
“我……”
听他半天讲不出个理所然,商漓抠着扶手椅,沉声道:“莫尔不会告状,没别的事我要去睡觉了。”
说着就要关门,被秦钰眼疾手快拦住。
“当然还有别的事!只不过……冒犯了小少爷。”
说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无视商漓震惊的目光,将人直接从轮椅上抱起来,往门外走。
“陆左左,你找死吗,放开我!”
被禁锢在怀中,下半身软塌塌的根本使不上劲,挣扎半天只多出一身汗,毫无作用。
手下又狠狠用力,掐着他颈间的肉,直叫秦钰吸溜:“哎呦别掐我,疼,小少爷。”
“知道疼还不把我放下,谁准允你抱我,带我出去的?!”
秦钰单手托着他的腿弯,揉了一把即便不看也红肿难堪的印迹,呲牙咧嘴道:“你啊。”
“狗屁!我没有!”
“你不高兴,那我就要让你高兴,这是我的职责与义务所在,所以……我是你的人,我的思想一切来源于你,也就是为你服务想你所想,所做的事情当然是你另一种形式的默许咯。”
秦钰扯起鬼话时,总能说的冠冕堂皇且处惊不变。
商漓:“……”
一瞬间,体力像是全被掏空,他只觉无语至极,也不挣扎了就那么怔怔看着秦钰的侧脸,那只看得到的半只眼里,狡猾之态溢出眉头。
深吸两口气,松了爪子嗤笑着:“陆沅,你真是——不可理喻。”
“怎么会呢?我很讲理。”秦钰乐呵呵否认,内心还是欣然接受。毕竟死缠烂打能完成的事情,凭什么不做?
“行,随你便。”
商漓脑仁疼,但已经被人抱着走出二里地了,手机还没带,不随他便能怎么办?
一路上相顾无言,当然,要是能让某个粗鲁而且试图勾搭他说话,又没有什么正经话能说,活像个小雀叽叽喳喳的男人闭嘴,那就更完美了。
说到底佳野还是较其他学校有钱,说是小小修缮周遭校园环境,修倒是没修多少,直接是建。光是在有限的地段面积内,开凿的人工湖,就有两栋楼宽。
天气还算得不错,多云天,还有风,中午的时候就没那么热,现在更是。
不过周末闲得慌,尤其是报到的大半学生早已住校,门禁还没完全施行,得了空就在校园里或校外乱跑。
他们绕了一个比较偏的小路,仍是来来往往撞见不少人。
商漓一路下来,脸都要熟了,抓着t恤衫的指节隐隐泛白,恨不得脸埋在里面抬不出来。
果然,他还是做不到赤裸裸面对那些带着杂质的目光。
两个男人,年纪相仿……搂搂抱抱在大街上,与其偷看还不如吼两嗓子骂他们几句。
反观陆左左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一会掂着他,一会又停下来思索朝哪走更近一点,一点都不果断。
商漓忍了十几分钟,总算开了第一句尊言:“还没到,什么鬼地方这么远?”
非得来什么人多的学校附近,是没见过水还是没走过路?
“到了到了,我看到那标识牌了。”
秦钰当然知道他不乐意来,但事发突然,只能默默求商漓歉疚。
然而商漓从他怀里抬起头时,环顾那片大是大,但周遭除了一点花卉和零零星星几棵树便没有其他装饰的人工湖,难以直视地闭了闭眼。
“陆沅,这就是你说的可漂亮,可好看?呵呵,真是好大一片人工湖,挺人工的。”
秦钰:“……”
尬笑两声,找补道:“即便没有湖光山色绿树成荫,也没有喷泉舞动,亭台楼阁!但,胜在很天然啊,哈哈哈……”
商漓也被气笑了,咬牙道:“枉我那么期待,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失望。陆沅,你最好三分钟之内把我送回去,否则我就、掐死你。”
“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早知道不在手机上搜了,”一小片花能被拍成花海,也真是绝了,咳了声又道:“估计还没建好,但这大湖碧波荡漾的,也能入得眼。”
“商漓,你闷在房子里一天了,对身体不好,出来透透气很有必要,知不知道?”
这男人,总是有许多长篇大论。
黑着脸,点头:“哦。”
湖岸围栏安装的紧实,秦钰走了几步,挑了两块干净的石板,放商漓在上面坐稳,自己也顺势坐在旁边。
微风习习,长长的垂柳在水面随风轻抚,荡起一圈一圈碧波涟漪。
脚下是两片小花圃,鸢尾和千屈菜,紫红的两团鲜艳被一小截褐色木踏板分割开,醒目又舒适。
淡淡的,又很自然的味道。
看着闻着,商漓的心思好像也没那么糟糕透顶,只是依旧不发一言,挪了挪屁股,低头摸着腿边枯黄的狗尾草,对秦钰视而不见。
秦钰从不是有话憋心里的人,垂眼盯着商漓那柔软的发顶,在自然光下透着金黄。
看得入神,想伸手摸摸,却在触上去的前一秒回神,又收回,低声问着:“商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生我气吗?”
商漓头也不抬:“少管,而且你以为自己多有身份,能值得我生气?”
“真的?”秦钰话语中染上委屈,不死心道。
“不然呢?”
“……”
一阵寂静,许久,身边人都没再说话。商漓拨弄的动作僵住,碎籽沾了一手,他擦掉转头看秦钰。
只看到比他头垂的还低的秦钰,夹在膝弯中,看不清面容,手上缠着一圈千屈菜,绞了半天,指节染上粉红的汁液。似是觉得无聊,又扔掉没抬头。
商漓被身边人突如其来的低气氛打的手足无措,试探性开口:“陆沅?”
没理。
有些气恼,扬了声音:“陆沅,别跟我说你在闹脾气,我气还没消呢。”
还是没理。
“好,我不生你气了行了吧,你别低头,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了!”
商漓不会哄人,尤其还是大人。但这人来人往的,他不好发火拿身份压陆左左,尤其是怕没压住陆左左丢下自己跑了。
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好一通软话。
秦钰乐了,刚想着不逗他了欲抬头,就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伸到他眼前。细长的指缝中,捏着两朵开的正艳的鸢尾花。
紫色高贵,衬得那骨节分明的手腕,漂亮万分。
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商漓,让他呼吸一滞。
不知什么时候,那张近乎完美的小脸,布满泪痕,眼尾还在不断溢出豆大的泪珠。仍咬着牙看他,倔强地不发出哭腔:“对不起,我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