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玉抬手抵在眉间看了看逐渐攀升的初阳，又侧目看了看伶舟子瑜灵动的琥珀色双眸。
“如果强行使用来自上一轮天选者的力量，你会付出一些代价。”尺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比如，视力。”
伶舟子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萧若曦爱他这双如同幼鹿一样灵动的双眸，这也是他一直以来自傲的资本。
“我知道了。”伶舟子瑜回道。
但只要是为了萧若曦，就算是失去这双眼睛又何妨。
时间回到现在，龙傲天下意识从侧兜里掏出一根沾着些斑斑血迹的烟卷，但是在看到身侧的萧若曦之后，他又将烟卷收了回去。
换做其他人，这个时候肯定是很难接受现状，问东又问西。
而萧若曦只是乖巧地站在他身边，一双明亮的眸子沉默地盯着龙傲天，仿佛一位倾听者。
“事情就是这样，”龙傲天没忍住揉了揉萧若曦的脑袋，“但是如你所见，他们的反抗引来了祂——姑且这样称呼祂吧，看得出来，尺玉和子瑜的举动已经触碰到了祂的底线。”
萧若曦的脑海不禁浮现起伶舟子瑜那在火光中融化、湮灭的泪眼，还有那本诡秘的红色书籍中，尺玉未能亲口告诉自己的话。
“世人弃我若敝履，唯你珍我若一尺之玉。”
萧若曦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她在龙傲天的注视下从龙傲天胸前的侧兜里掏出那根烟卷，捏着他的下巴将其递了上去。
“我还能再为你、为大家做些什么吗？你继续讲，我在听。”
龙傲天沉默着点燃烟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卷，而后撇头吐出一大口白雾。
“在食我者人也模式中，你是不是在亚特兰蒂斯遗迹里见到过一个废弃的传送阵？”
萧若曦不置可否：“嗯，系统给出的描述是破损的传送阵，应该需要某种道具或材料修复。”
龙傲天弹掉烟灰：“那个传送阵可以穿越时空，亚特兰蒂斯的公主潮汐——也就是你，或者说你的前世，曾在上一轮‘游戏’中使用过那个传送阵。”
“传送阵在最后一次被使用的过程中，第三次兽潮提前对上一轮天选者发起了袭击，而潮汐也就是那个时候被迫保留最后一丝魂魄，返生为你的。”
龙傲天很快将最后一根烟卷吸完，他用鞋尖碾着烟头上的点点火星，同时从腰间摸出一块翠绿的玉石，递给了萧若曦。
【传送玉石（d）：瞬间传送至方圆500单位内任何坐标】
“传送阵已经被修复完成了，你现在拿着它去激活传送阵吧。”
萧若曦接过沉甸甸的玉石，她的胸腔里有某种情绪梗在她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原来龙傲天他们去的秘境，竟然是去了亚特兰蒂斯那个地方……
看到玉石属性后，萧若曦眉头一皱。
亚特兰蒂斯在坐标八百之外的海底，这块玉石很明显是用来赶路的道具。
虽然世界进程加速后，两天就是兽潮了，但也没必要这么赶时间吧？
如果用了这块玉石瞬间移动至几十级异兽旁边，自己岂不是死翘翘了！
似是看出萧若曦的疑惑，龙傲天长叹一声：“第二次兽潮的指挥者已经开了灵智，今夜整个8460世界就会遭受它们的猛攻，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那附近的威胁已全部被我清除，别怕，大胆去做吧。”
“去开启传送阵，引出新的时间分流，创造第三个度过第二次兽潮的可能。”
萧若曦回头看了看霍去病，他仅是站在那里就宛如一座不可撼动山岳。
曾经的龙傲天也不比他逊色多少，但自从龙傲天去过亚特兰蒂斯的那个秘境之后，他就好像被挫光了所有的锐气，被磨灭了所有的底气。
龙傲天也顺着萧若曦的目光看向霍去病，现在的他与霍去病相比，他自己更像是一支兀自燃烧萎靡的蜡烛。
萧若曦点开与萧安然和萧洛的对话框，她抬起的手指僵了又僵，终是没忍心诀别。
“此程或有风险，但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压力，若是不想去也没关系。”龙傲天拍着萧若曦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其实他是打心底里不想让萧若曦去冒这个险，但奈何亚特兰蒂斯在阳光都不曾抵达的深海，饶是他战力再强，也无法和整个大海抗衡。
能去激活传送阵的，除了被打入神弃之地的尺玉，就是拥有悲歌技能的萧若曦了。
萧若曦点点头：“我记下了。保重。”
她回头看向霍去病，挥了挥手。
下次再见了，霍大将军。
握着玉石的手用力一捏，玉石破裂声如裂帛，萧若曦觉得头脑一阵刺痛，她还没反应过来，冰冷的海水就灌透了她的全身。
“呼吸……不过来了……”
萧若曦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被什么怪物紧紧攥着，胸口被压得起伏不得，她竭力眯起眼睛想要瞄一眼自己的状态栏，却看见了自己正在疯狂下降的生命值。
萧若曦以为玉石会将自己传送到海面上，这样她可以在坠入大海的一瞬间使用悲歌技能。
哪成想她输入了一个平面坐标，这玉石直接将她传送到了深海。
“早知道就该先使用悲歌技能再用传送道具了……”
萧若曦咳出一口血，绯红的血雾顺着海水在她发丝间逸散开来，她双手捂住胸口，心中默念使用悲歌。
苍白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张开，冰冷腥咸的海水灌入萧若曦的鼻腔和气管。
而萧若曦还在吟唱。
在生命值见底的时候，萧若曦的身体终于进化完毕，她扶着身侧的珊瑚剧烈地咳嗽，夹杂着碎肉的血雾眨眼间就融入漆黑的海水。
“这技能生效时间未免太长了一点，差点就出意外了……”
萧若曦喝了几瓶药水回了一下生命值，她将刚刚龙傲天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发给了萧安然和萧洛，而后循着记忆游向亚特兰蒂斯遗迹。
龙傲天说的没错，这附近的威胁确实都已经被他清除了，海底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气息，越是靠近亚特兰蒂斯遗迹，越是能看见狰狞的弹坑和未知异兽的碎肉。
异兽的实力和坐标挂钩，萧若曦不知道坐标八百之外的异兽的等级已经达到了多少，更是不敢相信，龙傲天的实力强成这样，在亚特兰蒂斯的秘境里还是吃了亏。
萧若曦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她顺着狰狞的海底裂缝游到熟悉的孤高耸立着的深海门前，门上那个被她用拳头生生砸出来的洞里开始蔓延出海草。
萧若曦拨开海草顺着海水游了进去，入目的便是熟悉的断壁残垣，以及似是在流泪的人鱼雕像。
她的目光在人鱼雕像脸庞残留的海草上停留了一会，而后径直游向了传送阵。
【等待运行的传送阵：【深海之泪】*10已被装载，传送阵等待激活】
传送阵表面上看着倒是没什么变化，萧若曦也不知如何激活这个传送阵，她鱼尾一甩游入阵台中央，而后试探着伸手探向被岁月侵蚀出斑驳痕迹的石台。
【叮——世界能量已充载完毕】
【叮——时间坐标已设定完毕】
【时空裂隙激活中——0.01%】
死寂的海水开始颤抖着翁鸣，传送阵兀得亮起夺目的深蓝色光芒，萧若曦依偎在冰冷的海水里，诧异地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系统提示音嘀嘀作响，萧若曦知道，肯定是萧安然和萧洛给她发来了消息，只是不知道是祝她旗开得胜，还是只想要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不过这些她都看不见了，进度条很快读满，她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双手和闪亮的鱼尾被耀眼的光芒快速吞噬，意识也逐渐剥离。
在合上眼睛之前，她朦胧间又看见了尺玉那本深红色的书，不过拿着它的人，是伶舟子瑜。
他像是刚从海底里冒出头的树苗般纯洁而坚韧，那双沉淀着宇宙星河的眼睛里映照着萧若曦逐渐消散的身体。
“子瑜……”萧若曦的半张脸逸散成点点光芒融入海水，她微微笑着，“下次再见了……”
伶舟子瑜摊开那本深红色的书。
“再见，姐姐。”
意识不知道沉淀混沌了多久，等到萧若曦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的是熟悉的漏风房顶，腐朽破败的木质墙壁，还有简陋到跟两幅棺材拼接起来那么大的庇护所。
【叮——职业选择系统已关闭，接下来请各位天选者猎杀异兽、升级庇护所，在兽潮中存活下去】
【生命值清零视为【死亡】，通过第三次兽潮后，系统将开启现实世界链接通路】
【第一次兽潮将于20天之后抵达，请各位天选者提前做好准备】
【叮——检测到天选者因【未知错误】状态错过重要剧情，系统已自动……】
萧若曦呆坐在床上，等所有通知公布完后，她这才撑着膝盖站起身，缓缓推开那扇透光的木门。
门外翠植昂然，老树遮天，一如她刚刚穿越到8460世界的那个样子。
她侧了侧头，目光定在不远处那个白色的人影上。
他穿着哑光的白色太极服，隐隐能看见领口和袖角上用金线纹着的五爪龙。
虽然他脸上盖着张惨白的面具，但萧若曦仍是能感觉到，他在透过那张面具，与自己对视。
萧若曦握紧了双拳又轻轻松开，她敛眸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朝他走了过去。
她迈过了时间，迈过了生死。
现在迈向他，是为了给人类创造新的希望。
两人隔着低矮的灌木相视，萧若曦不等他翻开那本深红色的书，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一颤。
而萧若曦却是歪头笑笑：“好久不见，白夜。”
“这次，就让我来逆转这条不知流向哪个远方的时间之河吧。”
从此不见勇士归来。
但汹涌潮水，夜夜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