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众人簇拥着贾敏,将她送上那顶装饰华贵的车轿。微风中还带着丝丝凉意,路边的柳树刚抽出嫩绿的新芽,在风中轻轻摇曳。众人目送着轿子缓缓离去,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在这春寒中化为一抹缥缈的剪影 。
还没等众人返回内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只见一个门子慌慌张张地飞奔而来,跑得气喘吁吁,脸颊因着急和赶路而涨得通红。他径直跑到贾母面前,“噗通” 一声重重跪下,额头紧紧贴在地面,大声禀报道:“老祖宗,大喜啊!朝中传来喜讯,今日廷议结束,二爷被陛下提拔,升任军机司正四品九边参议,还担任了虞老将军的副将!”
这消息瞬间如炸雷般在人群中传开,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愕。门子说的二爷,贾府上下都清楚指的是贾琏,琏二爷。贾母历经沧桑,什么风浪没见过,那一瞬间的惊愕转瞬即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旋即镇定自若地问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门子连忙答道:“是姑老爷派管家林全来通知的,他此刻就在门外候着。”
贾母立刻吩咐道:“快把林全请到我院里,我得详细问问。再派人去把大老爷、二老爷请来,一同商议。”
在返回贾母院子的路上,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洒在众人身上,却暖不了每个人各异的心思。
邢夫人面色微微泛红,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喜悦,她斜眼瞟了瞟身旁的王夫人,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贾琏和她当然不亲近,他和他父亲都不亲,又怎会和她这个后妈亲近?可一想到别人心里可能不痛快,她就莫名地有些高兴,毕竟贾琏夫妻平日里在她面前还算恭敬。
王夫人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平日里礼佛修心,早已练就了一脸平静,连脸上的气色都把控得恰到好处,叫人难以窥探她内心的想法。
黛玉被贾母紧紧牵着小手,一同走着。她原本因与母亲相聚而洋溢的喜悦稍稍收敛,只觉得近来喜事一桩接一桩,心里满是欢喜。她的双眸亮晶晶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被这明媚的春光染上了一层美好的色彩。
薛宝钗和三春走在后面,听到门子的通报后,原本就忧愁的心情愈发沉重。之前看到黛玉和母亲相拥而泣,她由衷地为妹妹高兴;可后来听说黛玉父亲被皇上留宿宫中一同用晚膳,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再听闻黛玉母亲被皇后召见,更是满心感慨。如今琏二哥又升官,被皇上委以重任,她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恨哥哥又有什么用呢,这又不是他的错。多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疲惫不堪,连平日里在贾府一直维持的笑容都懒得再去维护。好在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这接连不断的喜讯中,根本没人留意到她的异样。
三春之中,迎春的反应最为平静。她静静地走着,眼神里没有太多波澜,并非她没有体贴他人的心,只是觉得哥哥此番为将不比寻常,辽东局势何等险峻?琮哥儿来信说,下半年他也要随船押运粮草前往辽东了,还随信给她寄来一大堆街市上售卖的小玩意儿,说往后就顾不上了,让她留着解闷。想到这里,迎春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探春则满脸兴奋,眼中闪烁着光芒,觉得贾琏此番不负往日在她心中的英雄形象,是大丈夫的作为,而且能让二哥哥一展心中抱负,她为二哥哥感到无比自豪。
惜春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她只是想着很久没见琏二哥哥了,以后没人给她买话本看了,有些失落。
众人刚在贾母院子里坐下,稍作歇息,贾珍就带着尤氏、贾蓉匆匆赶来。贾珍满脸喜气,拱手说道:“老太太,听闻琏二弟升官的喜讯,特来向您道贺。”
贾赦、贾政兄弟二人来得稍晚,他们一进院子,便赶忙向母亲行礼祝贺。贾政捋着胡须,脸上满是欣慰:“母亲,贾家又出杰出后辈,维系门楣有望,足以告慰祖宗在天之灵了。” 贾赦也在一旁点头赞同。
贾母神色沉稳,说道:“还是要谨慎些,若是真的,自然是喜事。等会儿人来了,得仔细问问。”
于是,贾母让人把林全请进来。林全进来后,恭敬地行礼。他的回答很简洁:“回老太太的话,我家老爷在宫门外得知消息后,也是十分意外,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陛下派来迎接老爷的掌宫太监就到了,所以赶紧让我先来禀报。”
贾母询问清楚后,确认消息无误,便命鸳鸯送林管家出去。鸳鸯送林全到院门口,悄悄塞了五两银子在他手里,轻声说道:“辛苦林管家跑这一趟了。”
另一边,贾母和众人又开始讨论起来。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遍了整个贾府。那些机灵的下人,还没等贾母有所赏赐,就纷纷跑到琏二院里,向琏二奶奶报喜,想着讨个赏钱,也盼着能用这喜气冲冲琏二奶奶的病气,说不定她能早点好起来。
可王熙凤见都没见他们,只叫丰儿抬了一筐铜钱,放到院门口,来了的、路过的都看着赏点。
卧在里间榻上的王熙凤,只觉得外头吵闹。她皱着眉头,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之色,心想:喜?置身千军之中,万骑之下,这叫个什么喜?
平儿在一旁劝道:“奶奶,您就看开些,二爷这是升官,是好事呢。”
王熙凤却叹道:“当年两府的老太爷难道不是拥兵上万吗?可西府的老爷子在东府老爷子的掩护下才带着上皇一路撤回,东府老爷子当年难道不危险?被焦大等一众家丁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叫我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此时满心忧虑的王熙凤,早已忘了她当初是如何责骂焦大的,那时的王法在哪里?
到了深夜,林府又派人前来,向贾母告罪:“回老太太,我家老爷夫人出宫太晚,就一道回林府了。老爷说要过些日子,再来上门拜会。”
贾母满脸慈爱地说道:“我自然明白,嘱咐他们二人要注意休息,这一个多月的奔波也够劳累的,还是好好静养为好。”
黛玉一直陪着贾母等到很晚,她的脸上不见先前的焦急。父母既然已经来到京城,相聚又何必在乎这一两天呢?
待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回房,黛玉这才转身回自己房间。
殊不知,宝玉已经等了许久。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屋里喝了三四钟茶的宝玉,一听到黛玉回屋的动静,立刻起身,匆匆跑了过去。可他并未得到想要的回应,黛玉沉浸在与父母相聚的喜悦之中,一直在和宝玉讲述她当年在扬州与父母共度的时光,丝毫没有察觉到宝玉眼中的不安。
二人聊了一会儿,便到了该休息的时辰。宝玉满脸郁闷地往回走,袭人看到他的神情,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忙着伺候他洗漱,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袭人自然清楚宝玉最近精神有些萎靡,月初蓉大奶奶的弟弟秦小相公病逝,宝二爷为此伤心了一场,没了知心的伙伴,就一直无精打采的。今日见林姑娘母亲也不像之前那般从容大方,有些拘谨。
再加上琏二爷又升官,宝玉心里也不太舒服。袭人觉得这府里有两位二爷,可下人们说二爷通常指贾琏,喊宝玉就得加上前缀,怕是在这方面琏二爷压过了宝玉,才让宝玉从小就不愿和贾琏相处。
但她不知道,宝玉其实更多的是纠结。他既为黛玉高兴,又为姑母来京后,二人可能要分别感到不舍和难过。而对于他琏二哥升官,倒没多大感觉。至于为什么不愿和他琏二哥久处,就是觉得他琏二哥和他父亲一样,身上散发着一股他不喜欢的气息,让他觉得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