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过了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凛冽的寒风肆意地呼啸着,时不时的便会将街道两侧的屋檐上的冰凌吹掉下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青年挺拔的身影孤零零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行走,显得那么萧瑟。
寒风刺骨,姜逸轩抱紧了身子漫无目的地走着。宵禁过后的临安城是孤寂的,不过这于他而言是好事,起码他暂时是安全的。
但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现在去刺杀郑黎安也不是明智的选择。郑黎安现在肯定加强了防备,他只身一人,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贸然去戒备森严的太尉府风险太大。
而且,他的剑不在身边,不知还丢在程府还是被郑黎安拿走了,亦或者是被丢了。总之他现在是手无寸铁,别说行刺了,连自保都困难。
就这么无意识地走着走着,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姜府门口。
姜逸轩看到这座熟悉的府邸,这个曾经他称为“家”的地方,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呆愣地站在这座黑漆漆的府邸门前,神情木然地看着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曾经奢华明亮的府邸,现在那么黑,那么荒芜,好像已经荒废了一个世纪。庄严肃穆的府门上贴着两张薄薄的封条,宣告着这座府邸的陨落。
“啪!”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砸到他冰冷通红的手背上,他低头一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掉了眼泪。
他哭了吗?
应该不是吧,大概是被风吹得眼睛有点酸,毕竟他心里没有难过痛楚地感觉。
姜逸轩抬手擦掉眼泪,露出一个凄凉哀伤的笑容,哑着嗓子自言自语:“既然来了,那就回家看看吧!”
说着,他绕到后院,熟练地翻上墙头,跳进这座被朝廷查封的禁地。
直到站在熟悉的院子里,姜逸轩才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明明只过去了两月不到,却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
环顾四周,似乎又看到了姜府曾经喧闹又温馨的场景——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整个姜府,下人们在忙忙碌碌地准备晚膳,他的母亲坐在院中的那棵海棠树下做刺绣,小樱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学,却怎么也学不会,半大的少年贱兮兮地嘲笑小樱以后找不到婆家,于是便被恼羞成怒的小姑娘追着打……
姜逸轩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姜夫人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望过来,看着他笑。
“轩儿,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你爹要知道你没用功读书肯定又要责罚你了!快来,过来娘好好看看……”
姜逸轩突然有点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他感觉自己陷入了幻觉,可是眼前的母亲又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他忍不住想要走过去扑进姜夫人的怀里,像以前一样撒娇……
可是脚下仿佛拖着千斤巨石,怎么也挪不动。
“愣着干嘛?快过来啊,到娘这儿来!”
姜逸轩鬼使神差地朝眼前的姜夫人走过去,步伐有些虚浮,慢慢地来到姜夫人的面前,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下一瞬间眼前的母亲就会消失不见。
姜夫人依然在笑,语气有几分嗔怪,却饱含着无尽的温柔和溺爱:“你看看你,衣服怎么脏成这样?,是不是又在外面跟人打架了?你爹这几日心情不好,你别老惹他生气,免得他又罚你……”
姜夫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他却渐渐听不清了,视线也越来越模糊,而后他听到自己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
他伸出手想要抱住眼前这个温柔慈爱的女人,可是触到她的一瞬间却只抱到了一片虚无。
姜夫人不见了,追逐打闹的少年少女也不见了,就连忙碌的下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眼前,只有一棵已经枯萎了的海棠树。
姜逸轩心头突然涌起一阵恐慌,他环顾着四周,带着哭腔喃喃细语:“娘……娘你在哪?”
可是四周并没有一个人影,这座府邸就像一座鬼城,一丝鲜活的气息他都感受不到。
姜逸轩慌张地跑起来,像个走失了的小孩,一边跑一边哽咽着喊道:“娘……娘你在哪?娘,你不要轩儿了吗?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
他在空荡荡的荒宅里四处奔跑,开始是哽咽,后来变成了凄厉的哭喊,可是他跑遍了整个姜府都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
最后他跑累了,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姜夫人住过的院门口。他无力地跪坐在雪地上,痛苦地弯着腰,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在他的脸上肆意流淌。
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青年此刻脆弱地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无助地哭喊:“娘,你带我一起走,你别丢下轩儿……”
凛冽地寒风凄厉地怒吼着,似是在嘲笑着他的懦弱。
不知过了多久,姜逸轩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下半身的衣服已经湿了,但他恍若未觉。
他撑着发麻的双腿慢慢站起来,没站稳,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迅速稳住身形之后,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踏进了自从姜夫人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敢走进去的院子。
穿过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便来到了姜夫人生前居住的寝殿。这里还是老样子,当初母亲去世之后他便命人把这间屋子锁起来,没让任何人来动过。
门上的锁已经开始生锈了,他握紧拳头一砸,那只锁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姜逸轩推开房门,借着朦胧的夜色打量着这间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屋子。
里边的陈设还是老样子,只是落了灰,一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几只躲在暗处的老鼠被惊得四处逃窜,发出吱吱的惨叫。
姜逸轩抬脚走进去,摸黑找到烛台,掏出火折子吹燃,点亮了那支蜡烛,暗黄的烛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姜逸轩用手摸着桌面,上面积了一层灰,还摆着姜夫人惯用的茶具,一只杯子里以前大概还装着她没喝完的茶水,现在茶水早已经蒸发了,只留下那只覆了一层茶垢的杯子。
自从母亲去世后,姜逸轩都没有来过她生前的屋子,自然也没有亲自整理过她的遗物。而现在,大概是今晚心里实在孤单落寞,他突然想看看母亲留在这世上的东西。
他又点了一支蜡烛,开始翻箱倒柜地扒拉着他母亲的遗物。
姜夫人没有什么高雅的喜好,屋子里基本上都是些首饰珠宝,还有她绣的那些荷包。
姜逸轩把那些东西全部倒腾出来倒在地上,盘腿坐下来一件一件地仔细观看。
这都是些手镯耳环之类的,他欣赏不来,但是可以回想起母亲戴着它们的样子。
在这堆华丽的珠宝里有一只朴素得格格不入的盒子,它毫不起眼,但却吸引了姜逸轩的注意。
他把那只盒子拿起来,轻轻打开,里面依旧是一些珍珠宝石之类的,但是下面好像垫了什么东西。
姜逸轩把那些东西倒出来,只见一个信封掉落出来。
他捡起那个信封,信封上写了四个字:“吾儿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