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娇离去已久。
魏衍之仍坐在原处,手边的红烛俨然短了一半,那摇曳的烛火如星子一般在屋中跳跃着,以微光点亮了一隅的昏暗。
可这光,藏不住男人阴沉的脸。
他垂眸半晌,嗤笑一声:“真不愧是与我结发的女人……竟然什么都瞒不住你。你哪里知晓……如果不这样,我又怎么能完全得到你?”
殿外,赖晨阳前来回话。
“殿下,京城传来的消息,那周江王世子已经向陛下讨要了盛娘子的庚帖,说是、说是……要将三书六礼走个齐备,陛下很是满意,已经应允了。”
魏衍之掌心紧握,呼吸沉了沉:“呵,让他去讨吧,即便合了庚帖又如何?”
盛娇是他的!
可这里是淮州,他鞭长莫及。
周江王世子联姻一事终究还是要去京城才能解决。
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他眸色深邃,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回来吧。”
“可是殿下,我们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摸到东宫的把柄。”
“不用,让他们回来。”魏衍之注视着刚刚那一盏被盛娇用过的茶碗,声音里透着决绝,“有些事情总归要去京城才好办。”
晚间的风拂动着盛娇的衣裙,她一步步走出御府院。
外头一大片密林。
若是日光充足,这里一定是墨翠浓淡总相宜,到底是皇家别苑,自与别处不一样。
只可惜,这会子天黑了。
密林中残影斑驳,昏暗阴霾,莫名地叫人有些心慌。
她的马车就停在密林之外。
这也是来这儿的规矩。
她必须独自穿过这一片密林。
大约是走的次数多了,盛娇并不害怕,那白净如玉的脸庞镇定自若,即便眼前没有一丝光线,手里没有一盏油灯,她依然轻车熟路,莲步款款,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眼瞅着快到了,密林外头隐约可见依稀的灯光。
那是盛娇下车之前吩咐车夫点亮的。
就在此时,冯成康从一棵树后面闪了出来,挡住她的去路。
“这么晚了,不知冯大人有何见教?”她淡然地回望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
冯成康步步逼近:“我有几句话不向你问明白,我不放心。”
“有些话你问明白了,反而更不放心。”她嫣然一笑,“时候不早了,若是冯大人没有要紧事,还请不要耽误我的功夫。”
“那一日陈家贱妇是不是你挑唆的?是你让她去击鼓鸣冤,也是你让她自戕!好你个盛娘子,数年不见已经这般心狠,从前在京城时你可是不愿牵累任何一个无辜的,怎么今日就转了心思了?”冯成康冷笑着,从齿缝间一句句挤出冰冷阴森的话。
盛娇:“那一日你也在在场,为何不说是你指使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陈二太太出事之前,你确实有单独私下见过她。敢问冯二爷,那一日你与陈二太太说了什么?是不是让她当着景王殿下的面指控冯嘉玉,嗯?”
朦胧无形的光穿过树影落在她的脸上。
点亮了她眸光深处的火光。
冯成康突然意识到,她根本不怕自己质问。
或者说,从事发那一日起,她就等着他找上门。
盛娇缓步上前,柔声轻笑:“你能做得,为何我不能?冯大人六亲不认,大义灭亲,此番忠君爱国之心当叫人佩服。”
“盛娇!!”
他上前,伸手狠狠箍住她的胳膊。
这一下冯成康没有手软,几乎用了十成的力气。
盛娇只是眉尖轻蹙,很快又水波不惊:“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不过是怀疑我借着你的手,将这件事推到了越发不可收场的地步。冯大人原先只是想让自己的弟弟消停些,顺便从他手里拿走陈张两家的进项,再给一口不大不小的锅让他背一背。”
她边说边笑,凑近了,那声音就在他耳边,“既然都是背锅了,大人还在意这口锅是大是小么?横竖都是要陷害自己的亲弟弟的,你这会子找我撒气算什么,五十步笑百步么?呵呵呵……”
轻柔如铃的笑声回荡在夜空中,很快消弭。
这一刻,冯成康心思杂乱,百感交集。
却又听耳畔一阵痒痒,是她又贴近了一些,顿时一阵吹气如兰:“大人放心,当年大人对民女的援手,民女铭记在心,定当好好奉还。”
话音刚落,赖晨阳率领一队人追了上来。
冯成康慌忙松开手。
“盛娘子,殿下命吾等送娘子回去。”赖晨阳盯紧了冯成康,“冯大人这是……”
“我刚从公主处离开,不巧遇上了盛娘子,我与盛娘子也算旧识,寒暄几句罢了。”冯成康很快恢复了镇定。
盛娇弯唇一笑,对这个说辞不置可否。
她转身上了马车。
冯成康独立在远处,双眼布满阴霾,盯着那一队车马,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眼前。
他自言自语道:“这女人,竟然敢利用我……”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头到尾,盛娇都清楚他的动向,每一步预判都精准到可怕。
若不是她与陈二太太提前告知,对方又怎么会知晓冯嘉玉身上的隐秘?
唯有肌肤之亲,方能看见那一处。
冯嘉玉再贪恋女色,也不至于寻一个风韵犹存、名声狼藉的妇人宽藉,凭他的手段能耐,要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想到自己什么都知晓就冲在前头,却做了盛娇手里的一把利刃,亲手送了冯嘉玉下了监牢,冯成康就满心懊悔,恨不得让时光倒流,自己能在那一日的楼台上拦住一切。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冯嘉玉已经招供。
甚至连一部分证据都是冯成康自己送上去的……
心头涌起一阵憋闷,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断了身边的一棵大树。
“盛娇!你不会总这样好运的!我们走着瞧!”
两盏油灯亮起,吱呀一声,桃香转身关上了屋门。
小丫头口中嘀咕着:“都跟你说了,晚上风大,娘子总也记不住。”
盛娇正把一双手浸泡在热水里,感受着这一刻的舒坦。
闻言,她抬眼轻笑:“有你帮我记着不就好了?”
话音刚落,水蕙一路小跑进来了:“娘子!!偏门外来人了,说是、说是什么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