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观,这座早已废弃多年的道观,坐落在长安城南一个偏僻的角落,周围荒草丛生,断壁残垣,平日里人迹罕至。然而此刻,道观深处那间原本供奉三清像的主殿,却被改造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工场。
殿内光线昏暗,只在中央区域点着几盏油灯,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墙壁上斑驳脱落的彩绘神像,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混杂着浓烈的药草味、尸体腐烂的酸腐气,还有一种金属被灼烧的焦糊味,令人闻之欲呕。
大殿中央,摆放着几个巨大的陶制水缸,缸内盛满了浑浊的液体,一些奇形怪状的骨殖和内脏在其中沉浮。
几个穿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布巾的济善道徒,正手持长柄木勺,小心翼翼地在缸中搅动、筛选着什么。
这便是所谓的“浮选之法”,利用不同物质的密度差异,初步分离出那些被特殊手法处理过的尸骸中的“精华”。
水缸旁边,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土制熔炉,炉火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熔炉上方架着一个黑黝黝的陶釜,釜内盛放着经过浮选的、呈现出诡异暗紫色的膏状物。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道士,正神情专注地控制着火候,并不时向釜中投入一些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粉末——那便是经过许氏烟霞散制方炼制后的光明砂。
随着光明砂的加入,釜内的膏状物开始剧烈沸腾,冒出滚滚的、带着甜腻腥气的浓烟,最终慢慢凝结成一种墨绿色的、如同胶质般的物体。
这,就是他们从那些“巫骨坛尸”中,通过“浮选”和“烟霞散锻火”之法,提炼出来的最终产物——疽毒。
一种歹毒无比,能在短时间内引发剧烈疽疫的恐怖毒物。
裴煊被反绑着双手,堵着嘴,扔在大殿角落的一根柱子旁。
冰冷的石柱抵着他的后背,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被迫目睹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如今却成了这些丧心病狂之徒制造疽疫的“原料”!这是何等的亵渎!何等的残忍!
他的心在滴血,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
他试图挣扎,但手脚都被粗大的麻绳捆得死死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传来阵阵剧痛。堵在嘴里的布条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酸臭,让他连发声怒斥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茂带着几个亲信,踱着方步走进了大殿。
他换下了一身崭新的工部虞候官服,又穿上了那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但脸上那股志得意满的神情,却比穿着官袍时更甚。
他先是满意地巡视了一圈殿内的“成果”,看着那些道徒将提炼出来的墨绿色疽毒,小心翼翼地装入一个个特制的黑色陶罐中,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狼狈不堪的裴煊身上。
“裴司令,”李茂走到裴煊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感觉如何?这景象,是不是很壮观?”
裴煊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而充满怒火的目光死死瞪着他。那眼神,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利刃,似乎要将李茂刺穿。
李茂似乎很享受裴煊这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他蹲下身,与裴煊平视,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
“怎么?不喜欢?这可是我们济善道多年研究的心血结晶。很快,整个长安城,都将‘沐浴’在这‘神恩’之下。到时候,疽疫四起,人心惶惶,秩序崩塌……那将是何等美妙的景象啊!”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裴煊的脸颊,却被裴煊猛地一偏头躲开了。
“啧啧,还是这么倔强。”李茂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裴煊,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的好搭档,那个李稷,现在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郭凯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裴煊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和担忧。
“你说,他能逃得掉吗?就算他侥幸逃出长安,这‘济善道贼首’的帽子,他也得戴一辈子。而你呢?”他凑近裴煊,声音压得极低,“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看着我们是如何一步步,将这座你誓死守护的长安城,变成一片人间炼狱!”
裴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丝,与口中的布条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
李茂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手下:“把他嘴里的东西拿掉。我想听听,我们这位麟台酷吏,临死前还有什么遗言。”
手下立刻上前,粗鲁地扯掉了裴煊口中的布条。
“咳咳……咳!”裴煊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火烧火燎地疼。他贪婪地呼吸着污浊的空气,腥甜的血腥味充斥着口腔。
“李茂……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几乎是刚缓过气来,裴煊便用沙哑却依旧锐利的声音怒吼道,“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权力?财富?还是仅仅为了满足你们那变态的毁灭欲?!”
“权力?财富?”李茂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再次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裴煊,你把我们想得太简单了!那些世俗的东西,不过是过眼云烟。我们要的,是新生!”
“新生?”裴煊冷笑,“用无数无辜者的尸骨堆砌起来的新生吗?!你们这群疯子!恶魔!”
“疯子?恶魔?”李茂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狂热的狰狞。“是这个腐朽、虚伪、早已烂到根子里的长安逼疯了我们!是那些高高在上、脑满肠肥的权贵,逼得我们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激动:“我们要打破这一切!我们要摧毁这个旧王朝!只有在彻底的毁灭之后,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一个没有压迫、没有欺凌、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一派胡言!”裴煊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们所谓的‘新生’,不过是为你们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罪行寻找借口!你们和那些你们口中唾弃的权贵,又有什么区别?!不,你们比他们更卑劣!更无耻!”
“住口!”李茂被彻底激怒了,他猛地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了裴煊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按在冰冷的石柱上。
裴煊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青筋暴起,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你懂什么?!”李茂双目赤红,面目扭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你这种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家伙,怎么会懂我们这些在泥地里挣扎的人的痛苦?!怎么会懂我们的理想?!”
他的手指不断收紧,裴煊感到一阵窒息,眼前开始发黑。但他依旧死死地瞪着李茂,眼神中没有丝毫屈服,只有无尽的鄙夷和愤怒。
“咳……咳……就算……就算死……我也要……诅咒你们……不得好死……”裴煊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你找死!”李茂怒吼一声,猛地松开手,随即狠狠一拳砸在裴煊的腹部!
“呃!”裴煊闷哼一声,身体蜷缩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
但这还没完,李茂似乎犹不解恨,扬起手,“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裴煊的脸上!
裴煊的嘴角立刻裂开,鲜血顺着流了下来,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视线也变得模糊。
“想死?没那么容易!”李茂喘着粗气,眼神阴狠地盯着裴煊,“我会让你活着,让你亲眼看着长安是如何在我们手中一步步走向毁灭!看着那些你想要保护的人,是如何在疽疫中痛苦挣扎、哀嚎遍野!”
他伸手抹去裴煊嘴角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温柔”:“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会把你那双不肯屈服的眼睛挖出来,放在长安城最高的大雁塔顶上,让它永远‘俯瞰’着这座属于我们的新城!哈哈哈!”
李茂的狂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恐怖。他欣赏着裴煊脸上痛苦、屈辱却依旧不肯低头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变态的快意。
裴煊紧紧闭上眼睛,任由屈辱和痛苦的浪潮将自己淹没。
但他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的鲜血,昭示着他内心深处那不灭的抗争火焰。
他知道,李茂说的是真的,这个疯子真的会那么做。但他不能放弃,绝不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必须想办法,必须阻止这场浩劫!
李茂发泄完怒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他最后瞥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如同残破玩偶般的裴煊,嘴角扬起一丝冷酷的笑意,转身带着手下离开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