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宋恒公跌坐在王座之上,颤抖的手指几乎捏碎玉圭。阶下冯亭垂首恭立,嘴角掠过不易察觉的冷笑。
戌时三刻,冯府暗室烛火摇曳。
当值的甲士皆换作心腹亲兵,案几上温着两盏鸩酒。
随着更鼓声响,两道身影自密道转出,左首姬司徒锦袍玉带,右列芮将军按剑而行,看似正派实则各怀鬼胎。
“冯将军深夜相召,莫不是要演那楚汉鸿门宴?”姬路捻着灰白胡须,目光却死死盯住屏风后的弩机。
冯亭霍然起身,青铜虎符拍在案上:“二位可知,宋宫秘库中藏着三支苍狼武卒的玄铁重戟?”
冯亭拱手相迎道:“这不是合射君与来将君吗?快请上座。”
寒暄未毕,芮城已按捺不住:“离歌将军夤夜造访,所图究竟为何?”
“诸位都是明白人。”离歌目光扫过在场诸人,“宋国气数已尽,今夜便请诸位随我入宫劝谏君王归降。”
“放肆,离歌你竟敢口出狂言。”姬路骤然拍案,方才的和善模样荡然无存。
冯亭把玩着茶盏悠然道:“方圆百步皆我麾下精锐,姬路大人还是留些气力为好。”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甲胄碰撞的肃杀之声。
两位将军相视骇然,芮城强作镇定道:“前日还教唆我等勤王抗敌,今日竟要挟持君上?如此反复无常,叫我们如何信服。”说话间已悄然将佩剑握在掌中。
“忠义二字……”冯亭忽然放声大笑,“实不相瞒,我乃乾王特使。如今宋宫禁军已增至五万之众,尔等各自万余人马,当真要螳臂当车?乾王有令,归顺者可世守封邑,爵禄永续。”
芮城闻言呼吸一滞,他虽是军功起家却无世袭根基,这个条件正中要害。
姬路却嗤笑道:“空口无凭,我等怎知不是缓兵之计?”
“宋恒公昨日廷议时,可是明说要收缴两位的兵权呢。”离歌适时补上关键一句,眼见姬路脸色骤变。
冯亭突然击掌三声,屏风后转出数名孩童身影,惊得芮城手中茶盏跌落在地。那些孩童虽被蒙眼堵口,衣饰却分明是两家贵胄子弟的装束。
“乾王仁慈,特遣精锐护卫贵府家眷。”冯亭轻抚腰间玉珏,“若今夜事成,诸位自当阖家团圆;若是不成乾境自有妥善安置。”
芮城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尖不住颤动,眼中怒火几欲喷涌而出。
冯亭却从容起身,将两卷帛书推至案前:“这是乾王亲笔敕封诏书,用印还是用血,全在二位一念之间。”
烛火摇曳间,两位将军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们此刻才真正明白,冯亭所谓“方圆百步皆我麾下”的深意,这哪里是劝降,分明是精心编织的囚笼。
血色月光下,芮城攥紧的拳头微微发颤:“望将军信守承诺,若再生变故,纵使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他终究率先松口,毕竟对方开出的价码足够诱人,更遑论家族百余口性命还悬在刀尖。
“姬家主意下如何?”冯亭把玩着青铜酒樽,烛火在他眸中投下跳动的暗影。
青玉案几被捏出裂痕,姬路从牙缝挤出话语:“还望将军言出必行。”
“既如此……”冯亭振袖而起,玄色披风扫落案上烛台,“诸位即刻整军,子时三刻兵发宫城。”
“将军欲往何处?”芮城瞥见亲卫牵来的战马。
城楼更鼓随风入耳,冯亭翻身上马笑道:“自然是给大军开路。记住,本将名讳冯亭,莫要再唤错了。”话音未落,马蹄声已没入夜色。
当戌时梆子敲响,整座王城在暗涌中苏醒。
姬路与芮城调集的两万精兵如黑潮涌动,而冯亭手持伪造的虎符,正将五千戍卫军调往城南粮仓。
宫墙守备瞬间薄弱如纸,仅剩万余禁军驻守。
此刻宋恒公正在温泉殿纵情声色,鎏金酒盏滚落玉阶也浑然不觉。殿外忽有金铁交鸣传来,惊得他踹开怀中美人,赤足踩在冰凉的青铜剑鞘上。
“蛮虎将军!”宫门处芮城横槊高呼,“宋室气数已尽,何不共谋富贵?”
城楼上铁甲铿锵,蛮虎挽弓如满月:“背主之犬,也配谈忠义?”箭矢破空而至,擦着芮城冠缨钉入石砖,激起一串火星。
“取蛮虎首级者,赏千金!”暴怒的吼声点燃战火。两万甲士如决堤洪水冲击宫门,年久失修的包铜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姬路长剑指天:“诛暴君!清君侧!”声浪压过喊杀声,却见芮城早已率铁骑撞开西侧偏门。宫墙内箭雨如蝗,第一波冲锋的士兵成片倒下,很快又被后来者踏成血泥。
温泉殿蟠龙柱后,宋恒公哆嗦着往密道爬行,身后传来侍妾凄厉的哭喊:“公子,带上妾身啊!”
月黑风高夜,商丘王宫骤然响起金铁交鸣声。
宋恒公顾不得系紧衣带,抄起青铜剑赤足冲出寝殿,鎏金剑鞘与青砖地面发出刺耳刮擦声。
值守宦官提着灯笼踉跄追来,昏黄光影里可见宋恒公中衣凌乱,发冠歪斜挂在耳畔。
“城头火光怎会映红半边天?莫不是林川大军破城了?”宋恒公抓着蟠龙廊柱的手指青筋暴起。
贴身宦官扑跪在地颤声禀报:“芮城、姬路两家私开北门……”
呛啷!青铜剑砸在汉白玉阶上迸出火星。
宋恒公踉跄后退撞倒青铜鹤形灯架,蜡油泼洒在织锦帷帐上瞬间燃起蓝焰。
“离歌何在!”他嘶吼着抓住宦官衣襟,对方战栗回答:“离将军午后持虎符调走五千禁卫。”
话音未落,宋恒公突然喷出鲜血,绛紫色血渍在素白中衣上晕染开来。
他倚着廊柱缓缓滑坐,染血的五指深深抠进彩绘梁柱:“好个连环计,先抽空禁军,再引狼入室。”
话音未落,城外突然传来震天战鼓声。
三十里外,玄甲军团列阵如墨色潮水漫过平原。
林川抚弄着怀中白狐,冷眼看着商丘城头零星火把:“文若布局当真滴水不漏?”身侧谋士轻摇羽扇:“公子且看,这瓮中捉鳖的戏码。”
话未说完,东南角夜空突然腾起三支赤色火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