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边,牛满山亲了亲熟睡中的儿子,出屋拿起鞭子和二牤子赶起装载着粮食的爬犁,一行人悄悄出屯了。
李宏达、高彩霞和周顺夫妇等人送走了汪雅臣他们,回到屋来商量怎样操办喜事。
天一亮,周顺牵过毛驴套上爬犁,到冲河街就把东西置办回来了——红纸、烧酒、高彩霞装新的衣裳布……
要说缝衣做鞋,周婶没犯过愁,可高彩霞的头发却叫周婶犯难了。
高彩霞参军前大辫子过肩多长,入伍时“咔嚓”一剪子铰掉了。这样行军打仗方便呵,狗皮帽子往头上一扣男女分不出来。可现在这短发出眼跟村中妇女不一样,明知显露的不是新派人物也是个女抗联。
急得周婶直皱眉头,周顺没了主意眨巴着眼睛看周婶。
李宏达、高彩霞也没想出好办法。这头发是一时半会长起来的吗?
哎,周婶忽拉巴地一拍大襟,“有了!”她急急地翻找出一个包袱打开,找寻着一个布团解开系扎的布条,拿在手里一抖擞,却是一绺红头绳系扎着的黑漆漆的长头发。
原来当时周苓子剪辫子,当娘的舍不得,就把剪下来的辫子包裹经管了起来,不想今天倒派上了大用场。
当下周婶把高彩霞拉过来,拿木梳蘸水把高彩霞的头发前抿后梳,左拧右摽把这发辫嫁接上了。她拿起当年娘家陪嫁的银簪子,为高彩霞在脑后挽别起了一个光溜溜的发髻。
高彩霞临镜一照,哈!鲜活一个俏丽的小媳妇儿,自己笑得飞红了脸。
李宏达、周婶夫妇连孩子们也一齐高兴得欢笑起来。
村中消息传开了——李木匠要结婚了。大红媒是周顺,女方是周顺的妻侄女。吉日良辰,村邻乡亲齐来贺喜。东邻抱来几棵白菜,西舍挎来一筐土豆,这家端半瓢鸡蛋,那家送一盆干豆角丝……锅里闷上苞米馇子大芸豆,这里张罗喜宴,那里张贴喜联。
自卫团长杜连兴充任知客——全权的结婚总指挥,正指指点点的分派。保长沈发摇摇摆摆,陪待头面宾客。王文礼、王凤岐等人忙忙碌碌各有专务。小孩子们欢天喜地,院里院外大人群里乱钻乱跑。
“咔叭叭”鞭炮响亮,闹嚷嚷人群拥挤。簇拥着红盖头蒙面的新人,进大门、跨马鞍、入中堂、拜天地、进洞房、饮交怀、坐福贵等等程序,真格是入乡随俗。
几位村中的老太太聚在洞房里看新媳妇,评头品足和周婶说话:“他婶呀,你娘家侄女,长得真像你。这有福的模样呵,真受端相。哎哟,她那脸,哦,是冻了?”
周婶笑道:“这孩子,可勤快了,离山远,上山拉柴禾冻的。”
“新媳妇俊,新郎官也没比的,谁不知道李木匠人品厚道哇?”
“啧啧,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呀。”
这时刻,前后左右的邻居铺排开席面。男女老少齐上,坐的坐,站的站,团团包围。喝酒的揎臂划拳;小孩子大碗盛饭;掌管饭菜的,擎盘端盆——虽然是众家凑的伙食,难得这般聚会热闹……
冬日天短,客散天黑掌上灯来。刘柱和任贵儿走进西屋。
高彩霞和李宏达招呼他俩上炕。刘柱站炕沿边,说:“李叔,明个不叫你李叔了,奶奶说的,叫姑夫。”
李宏达微笑着说:“对,叫姑夫。”
说着话周婶走进来。
高彩霞、李宏达急忙起身让座。
周婶伸手摸炕,说:“凉不凉?凉就再烧把火。”
李宏达和高彩霞齐说:“不凉,挺热乎,别烧了。”
任贵儿问:“奶,俺李叔咋又叫姑夫了呢?”
周婶道:“你李叔说媳妇了,就叫姑夫。”
任贵儿又问:“俺柱哥咋不说媳妇呢?”
周婶顺口答道:“你柱哥长大了就说媳妇。”
任贵儿紧抓着周婶的手:“奶,俺柱哥长大了说媳妇,俺长大了也说媳妇。”
周婶、高彩霞和李宏达一齐笑起来。
周婶笑着:“中啊,你们俩长大了都说媳妇儿。你姑夫和你姑都累了,早点歇着吧。贵儿,你那草鞋要不中穿了。走哇,奶找疙布,给你掌掌去。”
老少三个走了。李宏达和高彩霞都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倒是李宏达先开了口:“彩霞,咱把被捂上吧。”
高彩霞脸面泛红:“中,捂吧。”
李宏达谦让:“你睡炕头,我在炕梢。”
高彩霞不同意:“你睡炕头吧,炕头热乎。”
由于李宏达的坚持,把高彩霞的被褥铺展在炕头;李宏达的被褥捂在了炕梢。虽说是铺挨着铺,却楚河汉界一般,两套被褥之间隔有一扎多远。
两人各自坐在自己的被褥上,高彩霞微垂着头。
李宏达问:“彩霞,你家里有什么人呢?”
高彩霞:“家里有爹妈,还有个弟弟。”
李宏达:“父母身体都好吧?”
高彩霞:“我有两年多没回家了。爹干活累得有腰痛病,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李宏达又问“那边还有亲戚呵?”
高彩霞点头:“有,都是穷亲戚。金马屯有个姨父,当牌长呢,应付鬼子的差事不愿意当,屯中推举的没法子。屯中乡亲们的日子可苦啦。”
李宏达点点头:“找个适当时机,咱们回那边看看去,如果情况允许也在那边开展工作。”
高彩霞同意:“我看行,乡亲们都恨小鬼子呢。要说是为抗日打鬼子出力,乡亲们一准愿意。”她看了李宏达一眼,问:“老李,你家里有什么人呢?”
李宏达叹了口气:“唉,我呀,不如你呀,苦哇。”屋外寒风敲窗。在这山村冬夜里,中共五常第一届县委负责人李宏达,在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里,与战友谈起了自己的身世:
黄河发大水平地汪洋。父母拉着小宏达流离失所。“死逼梁山闯关东”,逃荒奔关外的路上,父母病饿死在荒野里。七岁的小宏达乞讨流浪,住破庙、蹲墙根、狗咬伤的腿肚子脓血淋漓。
后来,一对无儿无女的李姓夫妻收留了他。老两口子为他治好了腿伤,认他为义子,给它起了个李宏达的名字。义父会木匠手艺,教李宏达学干木匠活。一家老小相依为命苦度日月,辗转搬家来到了珠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