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宅大厅内,檀香袅袅。
顾老夫人坐在轮椅上,却精神矍铄,满头银丝整齐地挽在脑后。
她眼中闪烁着慈爱的光芒,带着鹿桑径直往主坐旁的空座走去。
给足了上宾该有的面子。
可见重视程度非比寻常。
顾漾面色有些无可奈何,随之迈步而去。
“多谢老夫人。”鹿桑微微颔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欸!真是个好孩子。”顾老夫人笑容满面,心里愈发喜欢。
随着鹿桑步入厅堂上座时,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投来。
她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好奇的、审视的、不屑的,还有几道明显带着敌意的。
顾漾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双腿一搭,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顾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拉着鹿桑的手不放。
“桑桑坐我身边。”顾老夫人拍拍身边的红木椅。
那是主位右侧的位置,历来只有最受宠的小辈才能坐。
也是家宴时,顾漾如今这个掌权人该坐的位置。
但他明显让出了这个位置。
鹿桑余光瞥见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装的中年美妇捏紧了手中茶杯,指节泛白。
鹿桑注意到对面女人的目光里敌意愈发明显。
此人就是顾漾的母亲沈婉君。
她对这道眼神极为熟悉。
曾经不止一次,与她发生过摩擦。
包括上次在秦灵玉的事情上。
鹿桑不予理会。
她腰板挺直,坐如劲松,礼数有度,嘴角始终挂着淡笑。
顾老夫人看向沈婉君,“婉君,这可是你未来儿媳妇,今天请来让你瞧瞧,是不是很合眼缘。”
沈婉君皮笑肉不笑,表情极为难看。
“日后你若敢给她委屈受,我这把老骨头第一个不答应。”顾老夫人故作严肃。
“母亲,这还八字没一撇呢。”沈婉君笑了笑。
顾老夫人率先不悦,猛地敲了一下拐杖,“老大媳妇,你一向最识大体!”
眼见势头不对,顾漾的二叔顾书翰连忙开口解围。
“妈,您别光顾着说话,让鹿小姐喝点茶吧。”
顾老夫人给佣人示意,“上茶,把我珍藏的碧螺春拿出来。”
佣人立马沏茶送上桌。
顾老夫人试图拉近与鹿桑的距离,“桑桑啊,在手术室里,你给我扎的那几针,到现在腿都不怎么疼了,我这把老骨头可算有救了。”
鹿桑唇角微扬,从随身药包取出一个锦盒,“这是我特制的艾灸贴,对您的风湿有奇效,还有这养生枕。”
老夫人接过锦盒,如获至宝般捧在怀里,转头对众人道:“瞧瞧,这才是贴心人!比你们这些只会送补品的强多了!”
厅内几位小辈面色微变。
“老夫人尽管放心,这艾草养生枕是我特制的,对老夫人的风湿和失眠都有帮助。”
鹿桑又从包里取出一个靛蓝色绸缎枕头,上面绣着精致的百草纹样。
枕头不大,看起来朴实无华,却散发着一股清冽的药香,闻之令人心神一静。
“哎哟,这味道真好闻!”老夫人接过枕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比那些西洋参、燕窝强多了,那些东西我吃了反倒上火。”
沈婉君嘴角抽了抽,端起茶杯掩饰表情,“鹿小姐真是……别出心裁。这枕头看着朴素,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
她刻意在「朴素」二字上加重了音调。
厅内几位年轻小姐交换了个眼神,有人小声嘀咕,“地摊上十块钱三个的货色也好意思拿来送老夫人……”
鹿桑耳尖微动,却不动声色。
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琥珀色液体滴在枕角,“这是安神的药油,每晚睡前滴两滴,能助您安眠。”
药油一接触到空气,立刻散发出一股清幽的草木香气。
与先前的药香交融,竟让人有种置身山林的错觉。
“这……”一直沉默的楚乐娴突然睁大眼睛,“这香气……我在法国格拉斯闻过类似的香水,一小瓶要上万欧元。”
“药香罢了。”鹿桑抬眼轻笑。
沈婉君脸色一僵,茶杯重重落在茶几上,“二妹,别大惊小怪的,鹿小姐这药油怎么能跟法国香水媲美,想必是……民间偏方?”
“是《本草纲目》记载的古方。”鹿桑平静地解释,“泡制工序复杂,市面上确实买不到。”
顾老夫人闻言,立刻宝贝似的把枕头抱在怀里,“听听!这才是真正的宝贝!那些个香水包包能治我的老寒腿吗?”
沈婉君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强撑着优雅笑容,“只是好奇,鹿小姐这些……药材,是从哪里采购的?现在市面上假货可不少呢。”
“大部分是我自己在药圃种的。”鹿桑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沈婉君,“沈夫人若有兴趣,我可以带您去看看。”
沈婉君被这直白的回应噎住,脸上笑容几乎挂不住,“不必了,我用不上那些。”
顾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交代身旁周管家。
“老周,你亲自去把我那紫檀盒子拿来。”
“是,老夫人。”周管家应声而去,厅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妈,您这是……”沈婉君声音有些发紧,脸色愈发阴沉。
顾老夫人置若罔闻,从周管家手中接过一个雕花木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桑桑啊,奶奶也有个见面礼送给你。”
里面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这是顾家传给儿媳妇的镯子,我婆婆传给我的,现在该传给你了。”
顾老夫人拉过鹿桑的手,不由分说地将镯子套了上去。
镯子冰凉触感让鹿桑指尖微颤。
她下意识看向顾漾,后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平静。
“老夫人,这太贵重了。”鹿桑试图摘下来。
“戴着!”顾老夫人按住她的手,“你和阿漾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这就是你的。”
沈婉君突然站起身,茶杯「砰」地落在茶几上,“妈,这不合规矩吧?鹿小姐还没过门呢!”
“规矩?”老夫人冷笑一声,“当年你过门前三个月,我不也把玉簪给你了?怎么,现在倒跟我讲起规矩来了?”
沈婉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只是担心鹿小姐戴着不习惯,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劳顾夫人费心。”鹿桑淡淡开口,手指轻抚过镯子,不经意间摸到了一个熟悉的纹路,“奶奶,我会妥善保管的。”
她语气平静,却让沈婉君像被噎住一般。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仿佛凝固了。
“咳咳,”顾书翰给沈婉君递了个眼神,“妈,你提这个干嘛?大嫂又不是这个意思。”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你们呐,就会气我。”
鹿桑顺势转移话题,“老夫人,今天难得来一趟,我给您复诊。”
她从药包取出针灸包,半跪在老夫人轮椅前,手法娴熟地按压老人腰腹及心口周围的穴位。
“这里疼吗?”
“有点。”
“这里呢?”
“哎哟,就是这儿!”
鹿桑指尖力道恰到好处。
当着众人面,轻轻在穴位上施针。
顾老夫人舒服得眯起眼。
众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各自落座。
“鹿小姐果然医术高明,”沈婉君忽然开口,声音透着几分挑剔,“难怪能让我家阿漾一见倾心。”
鹿桑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沈夫人过奖,不过是些粗浅功夫。”
“哪里的话,”沈婉君掩唇轻笑,“能把老太太哄得这么开心,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话里的刺太明显,连顾老夫人都皱起眉。
鹿桑却恍若未闻,专注地取出一根银针,在顾老夫人下肋轻轻捻入。
“老夫人,这针下去会有些酸胀,您忍着点。”
“没事没事,我相信你。”顾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转头瞪了沈婉君一眼。
沈婉君讪讪地住了口,却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会意,娇声道:“鹿姐姐在乡下学医一定很辛苦吧?一个人带着孩子想必更是不容易呢。”
厅内霎时安静下来。
鹿桑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继续行针,语气平静,“还好,习惯了。”
“鹿小姐的孩子多大了?”又有人问。
“顾清清,”这次回答的是顾漾,他不知何时站到了鹿桑身后,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你很闲?”
这亲密的姿态和透露的信息让众人惊讶不已。
鹿桑侧头看了顾漾一眼,有些讶异。
沈婉君脸色更难看了,“阿漾,你妹妹也是想多了解一下,毕竟我们顾家的门楣,不在意出身,但起码要家世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