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靖州咬紧牙,强撑着翻身坐起,一手按住剧痛如万千针扎的肩膀,冷汗沿着额角直流。
副官已经冲了过来。
“将军!!!”
沈靖州抬手:“别碰我。”
他瞥了一眼倒在不远处哆嗦的马,那匹惯服的战马浑身发颤,口角还有泡沫。
“将军,您的肩——”
“只是脱臼而已,来帮我一把。”沈靖州咬牙,“别废话。”
他喘息几下,抬手让兵士压住肩,低声:“来,推。”
“将军——”
“推!”
咔!
骨头复位的声音清脆刺耳,副官听得都觉得疼。
而沈靖州只是闷哼一声,额头青筋跳了两下,脸色死白,冷汗浸湿发根。
“将军,您怎么样?”
沈靖州摆了摆手,坐在地上,左手按着膝,右手撑地,缓了又缓。
良久,他低声道:“把马肚鞍解下来。”
“是。”
副官很快从鞍下找到那条打蜡缝合缰绳断口,“这是——将军,这是‘暗剪缰’!”
“我知道。”沈靖州说。“你别老是大声嚷嚷,炸得我耳朵痛。”
“是!”副官立刻大声回应,继而才反应过来将军说了啥,“下属是说,是......”
“到底是谁动的缰绳?”沈靖州声音沙哑,“调的令文又是谁批的?”
“今日巡厩当班的应当是......”副官眼珠上下转了转,思索片刻,脸色骤变,“是户部调派马工值守。”
——户部啊......
沈靖州低头,看着掌心那层血。
风,吹过野径,卷起衣襟一角。
他缓缓起身,脚步虚浮,肩膀隐隐颤抖。
——呵呵,那群人用寻常的方式,怕是觉得杀不掉我,才计划了这一出“马失前蹄、失足落马”。
他看向那匹苍鬃马。
虽然他活了下来,但这匹马大概是活不成了。
二人先回营地安置,然后才带着人手把这匹马拖回营地。只是它挣扎了几个时辰,肚腹肿胀,口鼻淌血,终是倒在营地后坡,断了气。
副官垂头跪地:“将军,那匹马......”
沈靖州披着外袍,坐在营帐外,听风刮过营地旷地。
闭目良久,他才缓声道:“它陪我三年,从北疆到京畿。”
“将军节哀。”
“不,我们也好,马匹也好,只要参军,便一定会有这一天。只是若死于沙场,算它荣光。如今却被这么卑劣的手段所害,实在是令人不齿。”
沈靖州沉声道,眼中并无恸色,却藏着一层凛冽的寒光,
“活不了了,就好好埋,封坟立碑。”
副官咬牙:“是!”
他刚欲退下,只听将军叹息一声,又吩咐:“给宫里传信,就说本将军负伤,暂不宜动,需静养......时间嘛,就先说三旬好了。”
副官一愣,旋即会意:“将军是想借此机会,稍作让步?”
“算是吧,好歹做个样子出来。”沈靖州道,“如今,无论是户部、吏部、礼部还是兵部,都正紧紧地盯着我。我们之间好比拉着悬丝,各执丝绦一端,只有一侧放松了,另一侧才会松弛下去......直到,露出‘他们以为我不会再看’的地方。”
......
“负伤?”
御书房中,叶昭杨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盯着那一行“将军负伤,需静养三旬”的回报,良久不语。
“如何受伤?为何受伤?”
“回陛下,据说......是在城外小径上落了马。”
“大将军纵马多年,怎会一朝落马?”
她眼尾缓缓扬起,指尖叩上桌案。
咚、咚、咚......
是有人加害沈靖州,为的是什么?
舞弊案?不,现在此案已有兵部负责,大将军早就把担子卸下来了。
那么,是因为他最近巡视军械库?
军械库内,到底掩藏了什么隐秘?
这时,将军一封请罪信适时递来。
叶昭杨暂时放下心头疑惑,拆开将军的私信。只见信里,用词温顺,语气恳切,分明受伤的是自己,但言语间却还是怕负伤一事打扰了陛下的盛恩清净,故而请罪请安。
只是从前读到数次他心声的皇帝知道她的大将军心里肯定不是信上这般恭顺,估计他巴不得休养一阵,窝在兵营里啥也不干。
——若是此时去探望他,岂不是能吓他一跳?
女帝心里升腾起一个顽皮的念头。
......
崔远坐在自家书房中,下属刚收到消息,便赶着过来禀报。
“大将军负伤?只是负伤?”
下属恭敬地低头:“伤得不轻,三旬之内不仅上不了朝,连京城恐怕都进不得了......属下猜测,这其中不仅有负伤缘故,或许是大将军怕了也未可知。”
崔远眉头舒展:“好,好得很。本官也预料到了,他纵横沙场,一朝要他性命不是容易的事......仅仅是负伤,也很好。”
下属头低得更沉了。
“借此机会,动员起来,把咱们和南陵之间的所有联系切断!”只听户部尚书这样下令,“这样,即便他往后伤势痊愈,再追查起来,也会一无所获。”
......
城郊兵营,沈靖州休养了三、四日,在第五日,营内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沈靖州倚在榻上,左肩包着白缎,神色淡然,正在翻阅京中正盛的话本。
副官掀帘进来,拱手道:“将军,曹大人来了。”
“兵部尚书,曹林?”沈靖州一怔,“请他进来。”
按道理,这时他不该来。今日他来,是以兵部尚书的身份,还是玩家NULL的身份呢?
曹林入帐时,穿的仍是一身官服,鬓发高挽,浑身肃穆,仿佛不是来探望病人的,而是来......吊唁的。
他看着榻上的人,声音平静如常:“伤势如何?”
“还算好吧,”沈靖州让帐内其他人暂且出去,“没死。”
沈靖州不请他坐,也没起身行礼。
曹林毫不介意,自顾走到帐中石几前坐下,将手中带来的竹匣放在其上。
“南陵工坊案的第二批批文副本,我想着你可能需要。”
“真是劳烦尚书大人了。”沈靖州轻笑一声,“你早就知道会这样,才把我放出去,当出头鸟吧。”
“你很强,Nec,能利用你,是我的荣幸。”曹林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