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未散,昨夜睡在屋顶吸收星光的江意被观中道士晨练的声音吵醒,回到厢房,发现桌上压着一张字条。
辛无双说她出门置办年货,很快回来。
江意舒展筋骨,信步走出院落,外面传来整齐的呼喝声,十几个蓝袍道士正列队练拳。
江意驻足廊下,想起前些日子梦境中玄都观弟子午后练剑的场景。
同样都是道士,同样的勤勉不辍,可眼前这些人再如何苦练,也永远跨不过那道横亘在仙凡之间的天堑。
江意微微摇头,转过照壁,走向前院。
练武场边,几个年轻道士正偷懒靠在廊柱下歇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江意的身影。
“瞧见没?那才是真仙师,咱们观主都要毕恭毕敬,小心对待的人,看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真让人羡慕。”
旁边圆脸道士攥紧拳头,“我要是也有灵根……唉!”
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圆脸道士盯着自己磨出老茧的掌心,他三更眠五更起苦练二十年拳法,恐怕连对方的护体灵光都碰不到。
人群后方突然传来冷笑,一个吊梢眼道士抱着手臂,“不过是投胎时走了大运,若我身负灵根,此时早都踏入筑基之境。”
“我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到死也练不出一丝灵气,有什么用!”
“要是能让我当一回修仙者,就是真去拜那枕中……”
“住嘴!你不要命了,那可是邪道!”
吊梢眼道士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道观前院一大早就挤满香客,江意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看前院东侧古树下支起长桌,排队报名的年轻人排成了蜿蜒的长龙。
大多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粗布衣衫下藏着跃跃欲试的朝气,偶有几个姑娘家站在队尾,低头绞着衣角。
这是道观每年一次的甄选考试,年前报名,年后开考,不拘男女。
若能考上,便有机会被派往各城镇任职,协助各地宫观管理凡人地界,就跟古代皇朝的科举考试差不多,这也是凡人改变命运的最好途径。
其中具体举措和细节江意不太清楚,也懒得去问。
江意看了会,便见辛无双从观外进来,手上托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油纸包。
“给,桂花年糕。”
辛无双早上用灵石跟胡启元换了些银两,买齐带给家人的东西,甚至还记得江意昨天说想吃桂花年糕。
“谢谢你无双。”
江意最喜欢辛无双的就是这点,从不强求别人按照她遵守的规则行事,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她自己辟谷,江意不辟谷,她就算不理解,也不干涉。
辛无双脸上带着疲惫之色,看来困扰她的问题尚未解决。
两人跟观主告别,胡启元硬着头皮叮嘱她们,在凡人地界,最好用凡人的方式,让凡人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尽量不要动用法术。
灵气稀薄的地方突然出现浓郁的灵气波动,会让山中妖兽误以为是宝贝,引山中妖兽闯入凡人地界。
辛无双郑重应下,跟江意一起换上普通人穿的冬日棉衣,法宝弓箭,储物手镯什么的统统收起。
她只让万里借助匿影坠,隐藏在高空中帮她们警戒。
……
从石桥镇到五柳村,对两人来说只是片刻的功夫。
进村之前,江意拉住辛无双。
“我不喜欢跟凡俗之人接触,我会用一叶障目隐身,这张传音符你捏一张在袖子里,我也有一张,我们以符传音,放心吧,我就在你身边。”
辛无双不解但没拒绝,江意则懒得解释太多。
收好传音符,辛无双带着隐身的江意穿过五柳村熟悉的泥泞小路,绕过几棵挂着冰凌的老柳树,停在一座青砖小院前。
院门半掩着,隐约能听见灶间柴火噼啪声。
辛无双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正在忙碌的妇人猛地抬头,手里木盆‘咣当’摔在地上。
“双丫头?!”妇人踉跄着扑来,冻裂的手死死攥住辛无双衣袖,不敢置信地打量她,“真是我的双丫头!”
“娘。”
辛无双声音一出口就变得沙哑,眼底一片湿热。
“唉!唉!”妇人抹着眼泪应着,朝屋里大喊,“大郎,月禾,双丫头回来了,双丫头回来了。”
屋内一阵窸窣响动,先是大哥辛长庚从东屋探出头,他比辛无双离家时壮实了不少,脸上多了几分风霜,但眼神依旧憨厚。
辛长庚一愣,随即惊喜地瞪大眼睛,“真是双丫头?!”
他身后,挺着孕肚的媳妇王氏也跟了出来,手里还攥着半件没缝完的婴儿小袄。
王氏先是惊讶,随即局促地扯了扯衣角,目光在辛无双身上打量,既敬畏又欢喜,“仙、仙师妹妹回来了……”
二姐辛月禾从灶房快步走出,手上还沾着面粉,她比辛无双离家时瘦了许多,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此刻掩不住喜色,一把拽住躲在身后的小妹辛小满,推着她往前。
“小满,快看谁回来了?”
六岁的辛小满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辛无双。
“三姐你会飞了吗?村里人都说你是仙人,你能带我飞一下吗?”
辛月禾赶紧把小妹拉到一边,低声训道,“别没规矩!”
随即又看向辛无双,眼神复杂,既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疏离和敬畏。
“无双你……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辛长庚搓着手,憨笑道,“进屋说,进屋说!外头冷,你嫂子现在受不得寒。”
一家人簇拥着辛无双往屋里走,王氏挺着孕肚,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师妹妹……路上累不累?要不要先喝口热汤?”
辛无双摇头,“不用,我在辟谷。”
顿了顿,辛无双目光扫过屋内,没见到父亲的身影,心里一沉。
“爹呢?”
几人霎时安静下来,辛无双放出神识,已经知晓发生了什么。
辛长庚重重叹了口气,“那年秋收,爹从谷堆上摔下来……腰坏了三年了,在屋里躺着呢。”
辛无双走向东屋,推门进去,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一点微光,映出炕上睡着的消瘦身影。
她记忆中那个高大健壮,能单手扛起一袋谷子的汉子,如今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灰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凹陷的脸颊上。
他裹着一床打满补丁的旧棉被,手腕青筋凸起,皮肤干枯。
辛无双喉咙一哽,眼眶瞬间红了。
从小爹娘对她就格外的好,她愚钝,爹娘也不嫌弃她,更加不会像旁人家那样苛待女儿。
她能修炼之后,爹娘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保护她,将她藏在深山里,让哑叔照看她,教她一些自保的本事,隔三差五给她送吃穿的东西来。
她离家时,爹娘更是语重心长地叮嘱她,让她这一走就不要回头,不要惦记家里,努力修炼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回报。
“为什么不告诉我?”
辛无双的母亲何氏抹着眼泪道,“裴家知许虽然跟你退了亲,这两年却还是把我们当亲人一样时常照拂,给你爹寻郎中买药。是他跟我们说,你已踏上仙途,这是咱们辛家八辈子修不来的福气,让我们不要告诉你,不能耽误你修仙。”
“这些年写给你的家书也是知许代笔的,他说就跟你唠唠家常,你要是想回来自然会回来,你不想回来也不能强逼你回来。他说你们修仙要讲究念头通达,你这两年正在关键期,要是被家里的事情拖累,将来会出大问题的。”
何氏越哭越厉害,“是娘不好,是娘忍不住,让知许一封又一封的给你写信,喊你回来,你要怪就怪娘,你爹之前还愿意吃药,今年发现他彻底站不起来了,怕拖累我们,不吃药也不吃饭,非要把自己饿死了事,娘也是没办法了啊。”
辛无双拳头紧握,说不出话。
这时,辛长庚忽然拽着二妹四妹一起跪下,“三妹,哥就大胆再叫你一声妹子,你们仙门肯定有灵丹妙药吧?你能不能给爹一粒,救救咱爹?哥求你了!”
辛无双指尖一颤,昨夜少年染血的断手在眼前闪过,她下意识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