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朝廷的诏书快马加鞭送到了晋阳,密令高欢加强戒备。
诏书里写得明白:“宇文泰、贺拔胜这些人,恐怕有造反的心思。
朕这次假装南征,其实是为了防着他们。
爱卿也得早做准备,咱们互相照应。”
末了还特意叮嘱:“这诏书看完就烧掉,千万别走漏风声。”
高欢读完诏书,眉头一皱,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他立刻提笔回奏,字字铿锵:“陛下,臣刚收到消息,荆州、雍州那边确实要造反。
臣不敢怠慢,已经暗中调兵遣将——河东的三万精兵正连夜渡河;
恒州刺史库狄干带着四万人马,从来达津出发;
娄昭将军率五万大军,随时能南下平叛。”
写到这里,他蘸了蘸墨,又补充道:“冀州的尉景也准备好了,山东七万步兵、五万骑兵整装待发,专等陛下一声令下。”
最后笔锋一顿,恭敬写道:“所有兵马都已集结完毕,请陛下示下。”
魏主看完奏章,心里一沉。
他明白,高欢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密谋。
“不能再拖了。”
魏主低声自语,随即下令再发一道敕令,命高欢停止进军。
可高欢哪肯罢休?
他立刻上表回应:“陛下,臣被奸臣挑拨,才让您起了疑心。
若臣真有二心,甘愿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只要您肯信臣,就请立刻罢免一两个佞臣,以表诚意!”
魏主捏着奏表,冷笑一声,并未回复。
他转头对左右说道:“高欢这是逼朕表态啊。”
他随即调兵遣将——派大都督源子恭镇守阳湖,汝阳王元暹驻守石济,又命仪同三司贾显智出任济州刺史,带着豫州刺史斛斯元寿一同赴任。
斛斯元寿是斛斯椿的弟弟,魏主特意让他跟着贾显智,就是怕贾显智被高欢拉拢。
然而,前刺史蔡儁却不肯交权,直接把贾显智挡在城外。
贾显智无奈,只好在长寿津驻扎,并火速上报朝廷。
魏主得知,勃然大怒:“连朕的旨意都敢违抗?”
他立刻召来中书舍人温子升,厉声道:“拟旨!朕要亲自训斥高欢!”
温子升提笔静候。魏主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敕书的大意是:
朕未立寸功却登帝位,全赖高王扶持。
如今宇文氏、贺拔氏或有异动,望高王声援。
东南未平,国家初定,不宜再动干戈。
高乾之死非我一人之意,王却怨我。
封隆之、孙腾逃至晋阳,王若忠心,何不杀之?
王虽称西去,却四路进兵,令人生疑。若王决意南征,我纵无兵马,亦当死战,虽死不悔!
本望君臣同心,不料竟至如此,言罢怅然,望王三思!
敕书颁下,高欢却沉默不语。
这分明是一报还一报,谁也不肯退让。
洛阳城中,中军将军王思政匆匆入宫,对魏主说道:“陛下,高欢的心思已经明摆着了。
洛阳无险可守,不是用兵之地。
不如西去投奔宇文泰,重整旗鼓,再复旧京!”
魏主皱眉沉思:“高欢不可靠,难道宇文泰就可靠吗?”
见魏主犹豫,王思政又道:“陛下若不信,可先派使者探探宇文泰的口风。”
魏主点头,当即派柳庆西行,向宇文泰传达旨意。
不久,柳庆带回消息:“宇文泰愿恭迎圣驾!”
恰在此时,东郡太守裴侠奉召入洛阳。
王思政与他商议西巡之事。
裴侠摇头道:“宇文泰坐拥秦关,兵强马壮,怎会甘心受制于人?
陛下若去投奔,只怕是刚离虎口,又入狼窝。”
王思政一愣:“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裴侠眉头紧锁:“东有高欢,祸在眼前;
西有宇文泰,患在将来。
眼下只能先至关右,再作打算。”
王思政叹息:“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推荐裴侠为中郎将,以备不时之需。
魏主仍在犹豫,忽然探马来报:“高欢已派骑兵进驻建兴,又调河东、济州之兵,正押送粮草入邺城!”
群臣闻言,皆惊:“这是要逼陛下迁都邺城啊!”
魏主握紧拳头,心中暗想:“高欢,你这是要逼朕做傀儡吗?”
北魏皇帝更加感到惊慌,又下诏对高欢说:“大王如果真想平息众怒,堵住悠悠众口,就该撤回河东的军队,停止在建兴的驻防,把相州的粮食运回来,召回济州的部队;
让蔡镌交出兵权,邸珍撤出徐州,放下武器,解散兵马,让大家各自回家过日子。
如果还需要军粮,朝廷可以另外调拨。
这样一来,那些挑拨离间的人自然闭嘴,猜疑和矛盾也就不会发生了。
大王可以安心在太原享福,朕也能在洛阳安稳治国。”
“但如果大王执意率军南下,意图争夺天下,朕虽然不善用兵,但为了祖宗基业和江山社稷,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决定权在大王手中,朕无法左右。只是功败垂成,实在替大王感到可惜!”
其实如今的高大丞相和魏主元修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怎么可能乖乖低头接旨呢?
高欢当即提笔回信,把斛斯椿和宇文泰的罪状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末了还撂下一句狠话:“臣这是替皇上铲除奸臣!”
魏主也不甘示弱,反手就下了道圣旨,把高欢骂了个狗血淋头。
转头对宇文泰说:“爱卿啊,朕封你当关西大行台。”
说着还拍了拍宇文泰的肩膀,“朕把最疼爱的妹妹许配给你,你赶紧派兵来接亲。”
转头又给贺拔胜下旨:“爱卿速速带兵来洛阳,咱们一起收拾高欢!”
这时候的高欢在干嘛呢?
他早把亲弟弟高琛从定州调来守晋阳,让长史崔暹当副手。
自己带着大军日夜兼程往南赶,还特意让猛将高敖曹打头阵。
一路上敲锣打鼓地嚷嚷:“咱们是去清君侧的!
只杀斛斯椿那个奸臣,绝不伤及无辜!”
宇文泰那边也没闲着,他一边发布讨伐高欢的檄文,一边亲率大军驻扎高平。
先头部队已经开到了弘农地界。
这场大战就像两头猛虎相争,说到底都是斛斯椿惹的祸。
最滑头的要数贺拔胜,他把军队摆在汝水边上,摆明了要坐山观虎斗。
侍从忍不住问他:“将军,咱们真不去洛阳吗?”
贺拔胜眯着眼睛说:“急什么?
让他们先打着。”
魏主见局势不妙,干脆御驾亲征。
他带着十万大军开到河桥,对斛斯椿说:“爱卿,你打头阵。”
转头吩咐左右:“传令下去,全军在北邙山扎营!”
夜色如墨,黄河水声滚滚。
斛斯椿身披铠甲,站在河岸,望着对岸隐约的火光。
他转身对魏主拱手道:“陛下,高欢连日急行,兵疲马乏。
臣愿率两千精骑,连夜渡河,打他个措手不及!”
魏主沉吟片刻,点头道:“此计甚妙,就依将军所言。”
这时,黄门侍郎杨宽却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且慢!
高欢虽有不臣之心,但斛斯将军的心思,谁又能保证?
若他渡河立功,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高欢!”
魏主一听,眉头紧锁,犹豫了。
他看了看斛斯椿,又看了看杨宽,最终摆手道:“罢了,此事暂缓。”
斛斯椿脸色一沉,握紧拳头,却只能低头领命。
走出营帐,他仰天长叹:“近日天象示警,荧惑入南斗,主大凶。
如今陛下听信谗言,不用我计,难道真是天意如此?”
他心中愤懑,当即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给宇文泰。
宇文泰展开信,眉头越皱越紧。
他猛地拍案,对身旁的谋士们说道:“高欢长途奔袭,数日行军八九百里,已是强弩之末!
这正是出奇制胜的好机会,可陛下却只知沿河死守!”
谋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黄河万里,防不胜防。
若有一处疏漏,高欢渡河成功,大势去矣!”
宇文泰冷笑一声:“既如此,我们不能再等!”
他当即下令:“赵贵,你即刻率军从蒲坂渡河,直取并州!”
赵贵抱拳领命:“末将必不负所托!”
宇文泰又看向李贤,沉声道:“李都督,你率一千轻骑,速去洛阳,务必护驾周全!”
李贤肃然道:“属下明白!”
夜色中,两支骑兵悄然出发。
赵贵的军队如利剑出鞘,直插并州;
李贤则率领轻骑,风驰电掣般奔向洛阳。
黄河依旧奔流不息,仿佛在见证这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魏主派斛斯椿镇守虎牢关,又让行台长孙稚和大都督元斌之协助防守。
同时,他安排长孙子彦守陕州,贾显智和斛斯元寿守滑台。
他心想:“这几处都是险要之地,高欢就算有翅膀也飞不过来!”
然而,才过了两天,滑台的军司元玄就快马赶到河桥,神色慌张地报告:“陛下,大事不好!
贾显智临阵退缩,敌军逼近,急需增援!”
魏主一听,立刻派大都督侯几绍前去支援。
可没过多久,又有急报传来——侯几绍战死,贾显智竟然投降高欢,敌军已经从滑台渡河了!
魏主顿时慌了神,连忙召集大臣商议对策。
“陛下,不如南下投奔梁国?”
一位大臣提议。
魏主皱眉:“投奔梁国?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又有人道:“那不如去依附贺拔胜?”
魏主摇头:“贺拔胜自身难保,靠他有什么用?”
还有人建议:“不如退守关中,再作打算。”
魏主叹气:“关中偏远,一旦退去,洛阳必失!”
朝堂上争论不休,始终拿不出个主意。
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元斌之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陛下!
高欢……高欢的大军杀过来了!”
魏主修大惊失色,手中的玉杯“啪”地摔在地上。
他顾不得多想,立刻下令:“快!备马!
朕要离开洛阳!”
侍从们手忙脚乱地准备车驾。
魏主只带了几个妃嫔、宠爱的从妹明月,以及少数亲信,仓促向西逃去。
至于高皇后?
他竟一时慌乱,忘了带上她。
这一疏忽,日后恐怕要惹出大祸。
南阳王元宝炬、清河王元亶、广阳王元湛三人,正骑马跟随在皇帝车驾后面。
队伍中间还跟着个和尚叫惠臻,他怀里抱着玉玺,腰间挂着御用千牛刀,寸步不离地保护着皇帝。
这时,传令兵突然从队伍前头跑来:“报!虎牢关急令!”
领军的尔朱椿一把扯住缰绳:“怎么回事?”
“皇上急召将军回营!
说是有要事相商!”
尔朱椿和长孙稚正在前线跟高欢的大将窦泰对峙,接到诏书都懵了。
长孙稚抹了把汗:“这仗正打到紧要关头,皇上怎么突然......”
“管不了那么多了!”
尔朱椿一甩马鞭,“皇命不可违,我先回去看看!”
等尔朱椿气喘吁吁赶到渑池西边的行宫,这才知道被元斌之给耍了。
原来元斌之跟他争权,偷偷跑回来说谎:“皇上!
高欢的大军已经杀到眼前了!”
吓得皇帝连夜逃命。
尔朱椿气得直跺脚:“这个王八蛋!
前线明明还在我们手里!”
祸不单行。
他弟弟尔朱元寿在滑台战死的消息接着传来,尔朱椿当场红了眼眶:“元寿他......”
旁边的侍从赶紧扶住他:“将军节哀......”
这时长孙稚也灰头土脸地赶回来了。
虎牢关守军听说皇帝跑了,顿时军心涣散,窦泰趁机猛攻。
长孙稚一拳砸在墙上:“守不住了!
这帮兔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更惨的是长孙稚的儿子长孙彦。
他本来守着陕西,听说滑台、虎牢接连失守,直接带着残兵败将来找父亲汇合。
父子俩在乱军中重逢,抱头痛哭。
旁边的士兵们看着直叹气“\"这仗打得......”
“可不是嘛!”
有人插嘴,“你看斛斯家那俩兄弟,一个死在东边,一个死在西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哎,这乱世啊,能活着见到亲人就是福气。”
尔朱椿听着这些议论,苦笑着摇头。
都什么时候了,这帮人还有心思说这些文绉绉的话。
不过转念一想,在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能保持这份从容,倒也是难得。
清河王元亶和广阳王元湛,走到半路,竟然偷偷溜回洛阳去了。
这两人,平日里威风凛凛,关键时刻却只顾自己逃命,真是让人心寒。
唯独武卫将军独孤信不同。
他单枪匹马,一路追赶,终于找到了魏主。
魏主见他风尘仆仆,孤身一人赶来,心中感动,叹道:“将军抛下父母妻儿,独自追随朕,真是忠臣啊!
古人说‘乱世见忠臣’,今日朕才真正明白这话的意思。”
相比之下,清河王和广阳王,简直不值一提。
一行人继续西行,路上粮草断绝,只能喝山涧水解渴。
到了湖城,有个村民见他们饥渴难耐,主动献上麦饭和清水。
魏主感动不已,当即下令免去这村子十年徭役。
“陛下,这点粗粮,不值一提。”
村民憨厚地笑了笑。
魏主摇头:“危难之时,一碗麦饭胜过千金。”
又走了几天,到了崤山西边,终于遇上了宇文泰派来的李贤。
李贤恭敬行礼:“末将奉大都督之命,特来迎驾。”
魏主点头:“有劳了。”
一行人这才有了依靠,继续前行。
等进了潼关,大都督毛鸿宾早已备好酒食,亲自迎接。
“陛下,一路辛苦,请先用些酒菜。”
毛鸿宾恭敬道。
魏主看着眼前热腾腾的饭菜,长舒一口气:“总算能吃顿饱饭了。”
随行的官员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终于能填饱肚子,个个面露喜色。
这一路颠沛流离,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高欢率军长驱直入洛阳,势如破竹。
他派娄昭、高敖曹等人追击魏主,可惜没追上,只好撤兵回来。
高欢一进城,立刻召集文武百官。
他站在大殿上,目光如刀,扫视众人。
“为人臣子,本该匡扶社稷,救危解难!”
他声音冷厉,“可你们呢?
太平无事时争宠邀功,国家危难时却各自逃命!
臣子的节操何在?”
大殿里鸦雀无声,没人敢抬头。
高欢冷笑一声,继续逼问:“怎么?都哑巴了?
你们倒是说说,自己算不算尽忠?”
这时,尚书左仆射辛雄站了出来。
他面色苍白,但语气还算镇定:“皇上与近臣议事,我们根本插不上话。
后来皇上西行,我们若贸然追随,恐怕会被当成奸党。
所以留在洛阳,等待大王到来。
如今反倒因‘不从’被责难,我们真是进退两难啊!”
这番话看似有理,实则推卸责任。
高欢听完,眼中寒光一闪:“你们身为重臣,国家危亡之际,可曾直言进谏?
如今朝廷腐败至此,你们难道没责任?”
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来人!拿下辛雄!”
侍卫如狼似虎,冲上前去。
辛雄大惊:“大王!这是何意?”
高欢冷笑:“何意?你们尸位素餐,误国误民,今日便是清算之时!”
不光辛雄,叱列延庆、崔孝芬、刘廞、杨机、元士弼等人也被一并拿下。
崔孝芬挣扎着大喊:“高欢!你滥杀大臣,不怕天下人非议吗?”
高欢不为所动:“非议?
你们祸国殃民时,怎么不怕非议?”
刀光闪过,血溅大殿。
高欢随即推举清河王元亶为大司马,代行朝政,坐镇尚书省。
另一边,崔孝芬的儿子崔猷得知父亲被杀,连夜逃出洛阳,从小路直奔关中。
洛阳城内,风声鹤唳。高欢的雷霆手段,让所有人胆寒。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