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怀慎感受着脸颊传来的温度,呼吸瞬间停滞。他想抬手,覆上云琼华的手,将自己的心意一股脑倾吐而出。
可是他只是垂眸,紧握双手,眉头紧皱,沉默许久后开口。
“慕容昱向我要毒酒时,还说了些别的。”
云琼华眼眸一颤,忽然轻叹了口气,又抬起了骆怀慎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
“是些午夜梦回的疯话?”
“不是疯话。”骆怀慎凝望着云琼华的眉眼,眼眸中闪过微光。
“当年江南叛乱,攻入京城前,娘娘如同未卜先知一般。”
“如今听了慕容昱的话,奴才才尽数明白。”
他抿唇,微微侧脸,避开了云琼华的手。
“奴才有愧于娘娘,如今又声名狼藉,犯下大错,还是……离娘娘远些,才能保娘娘平安。”
“啧。”云琼华缓缓收回手,微勾起唇角,负手看向骆怀慎。
“……你是在担心命数轮回,你最后会伤了我?”
她眼眸中光华流转,与骆怀慎黑沉的眸色撞在一起,让骆怀慎身形微微一滞。
“怀慎,一切都不同了。”
云琼华顿了顿,捻了捻右手手指,轻笑了笑。
“我与你刚相识时,我命你扮做刺客,与我一起给谢凌苍演一出戏。你被他所伤,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找太医。”
“你以为我故意伤了自己的手,是为了给你寻些伤药。”
云琼华勾唇,眸中划过暖光:“我当时骗了你。”
“那不过是我偶然被谢凌苍所伤,之后将计就计,得了你的真心。”
骆怀慎猛地抬头,双唇微张,眸中却有些茫然。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时间久远,娘娘为何还记得?”
云琼华眼眸中的笑意散去,升腾起点点微光,她扯了扯唇角,伸手将骆怀慎扶起。
“我不过是伤了手,你便说,愿以命相报,要为我肝脑涂地。”
“那时我便明白了……”
她拉过骆怀慎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他手掌中因长年做苦工而留下的老茧。
“错的从来不是刀,而是挥刀的人。”
“如今昱儿走了,尘归尘,土归土,你也不再算是他的刀,而是我的盟友。”
“你我别再走散了。”
骆怀慎凝望着云琼华,忽然觉得自己虚悬许久的心缓缓落地。
父亲获罪,家人一个个离世,他被当做祥瑞赐给慕容昱后,便把慕容昱视作自己最亲近的人。
如今慕容昱身死,他以为自己又要飘零于世间,未想到云琼华抓住了他,让他免于漂泊。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掌合拢,需握着云琼华的手,却不敢触碰到她的手指。
他缓缓开口,声音微不可闻,眼眸中却亮得惊人。
“奴才愿意留在宫中,留在陛下身边。”
云琼华当年派瑶光阁的人前去诛杀谢玄鹤,为避人耳目,只下了奇毒,而未用利器。
想来便是如此让药神谷钻了空子,协助谢玄鹤假死脱身,如今再无处可寻。
在药神谷搜出的密信中,阮姹认出了最久远的那两张中的字迹。那字迹虽经过遮掩,落笔的习惯却与谢玄鹤别无二致。
想来二十多年前,谢玄鹤便在江湖与朝局中开始布局,下一盘大棋。
云琼华虽知晓了幕后之人正是谢玄鹤,却不知他为何如此行事,如今又身藏何方。
她索性派谢凌苍前去谢氏原籍,假托为谢玄鹤守孝之名,借机探查谢氏与燕国的渊源,以及谢玄鹤的行踪。
晨雾未散时,谢凌苍站在宫门前,自兵士手中牵过马缰绳,玄甲上尚凝着露水。
他望向前来送别的云琼华,眸光微沉,缓缓开口:“臣此去,若有不测……”
“少说晦气话。”云琼华将青玉酒盏塞入他手中,“务必给朕全须全尾地回来。”
谢凌苍轻笑一声,饮过酒,将酒盏摔在地上,惊起满地槐花。
月隐白倚着朱柱嗤笑:“谢将军也是不羁,守孝还得让陛下亲自给你斟酒相送。”
“想来谢太傅若泉下有知,也得感叹谢将军光耀门楣……”
柳璟见二人剑拔弩张,望了望天光,打断了月隐白的话。
“时候不早,再耽搁,怕是会耽误早朝。”
月隐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一脸公事公办的柳璟,又望了一眼面露欣慰的云琼华,轻笑了一声。
“柳大人看似痴人,实则最是心思通透。”
“可惜柳大人来得晚,论资排辈,你和谢凌苍都得在我之后。”
一旁的禁军默默别开脸,假装没听见月隐白的荒唐话,心中暗暗祈祷着自己不会被皇上、谢将军或柳宰相杀人灭口。
谢凌苍走了没几日,柳璇与季淳也要离开。
柳璇写好奏折递给云琼华,称自己是先帝皇后,所生之子又曾被议储,自己不便留在京都,自请前往章华宫。
实则在这封奏章之下,还藏着柳璇与季淳的游历计划。
柳璇说她与环瑶闲谈时,环瑶和她讲了许多大楚的绮丽风光。她便动了心,想与季淳和孩子一起,遍历世间美景。
柳璇离宫那日,宫门口,季淳抱着女儿逗弄飞檐下的白鸽,小丫头学着展翅的鸽子咯咯直笑。
“当真要走?”云琼华将玉兰令牌塞到柳璇手中,“不如把阿平留下,她如此伶俐,将来必有大作为。”
柳璇看着不远处,正学鸽子叫的女儿,不禁笑出声来。
“为政事宵衣旰食的,有我兄长一个就够了,我可舍不得让阿平受这样的苦。”
柳璇笑着将玉兰令牌收入怀中,又对一旁面色微滞的柳璟笑了笑,转而看向云琼华。
“兄长为皇上的江山日渐憔悴,万望皇上多补偿他一二。”
柳璟面色骤然一红,走到一旁拉过季淳,将他推到了柳璇身边,漠然开口。
“时候不早,皇上政务繁忙,你们快些出发吧。”
阿平窝在季淳怀中,撇着嘴看向柳璟,一双圆滚滚的眸子里盈满泪水。
她再看一眼云琼华,忽然脆生生地开口:“舅父、舅母回见。”
季淳眼眸一颤,连忙捂住阿平的嘴,讪笑起来。
柳璟的面色瞬间红透,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子,他看一眼阿平,又看一眼云琼华,最后垂下眼眸,去看地上的石砖。
云琼华听见阿平的话,又看了看手足无措的柳璟,笑容愈发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