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嘉听得出,太子心里最后那几句话只是单纯的调侃。
可是她其实想说……
太子真相了。
此时面对着男人的质问,她揉了揉自己纤白的手腕,看到上面隐隐的青紫色痕迹后,才缓缓开口。
声音,悠扬温柔:
“这个凌云楼,是我建的。
楼中所有管事,还有依喵、洱喵、伞喵、斯喵、午喵。
这是溜喵,我当初下楼遛狗的时候见到她的。那时她身患重病性命垂危,是我救了她的性命,后来她便自愿留在凌云楼,替我隐瞒我便是漆喵的事。”
【所以整个凌云楼果然都是色女人的?!她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到如今,凌云楼和陶家,各占了大夏百姓信仰学识的大半壁江山。若孤能将他们二人都收归麾下,岂不相当于同时拥有了卧龙和凤雏?好诶!】
噗……
白清嘉觉得,太子一个人,就足以顶上所有的卧龙凤雏了。
更何况,陶玉成已经是她的人了好吗!
太子怎么可能还拿得下?
溜喵眼下已没了刚刚扮作漆喵时的高贵冷艳,反而是在嘴角啜着温和的笑意,乖乖站在一旁为他们两个添茶倒水。
白清嘉和太子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主要是太子,在较劲。
【孤决不能先开口说话!先开口的人,就输了!】
所以白清嘉也没先说话。
【色女人怎么还不说话?她究竟为何不说话?她方才分明已经说了那么多了!】
这不是就在听你废话嘛。
【快说吧快说吧,孤有好多问题要问呢!你不说话,孤如何开口?!】
你已经开了不少口了。
“呵……”
旁边,溜喵看到他们两个对峙的模样,突然轻笑出声。
白清嘉已经和她很熟了,所以直接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倒个水,怎么笑成这样?”
满心幽怨的太子,也将视线投到她身上。
【整日里就知道傻笑,果然和色女人一个样。】
【不对,色女人是漆喵,漆喵先生可是风骨与节操并存,艺术与价值共有的……】
太子在心里夸漆喵夸到一半,大概是突然看到了白清嘉的脸,突然被自己那些恶心的排比句恶心吐了。
【yue!孤怎生如此肉麻?难道是色女人给孤下了什么咒术不成?!】
白清嘉没搭理他,只看着溜喵。
溜喵又忍不住轻笑,才悠哉哉说:
“当初东家被白氏家主逼迫,妾身都劝东家给白氏点教训,但东家竟然同意嫁入东宫……楼中姐妹们,都以为东家是在赌气,而且太子殿下也实非良人,来日定会后悔。”
【诶诶诶!孤还在这儿坐着呢!如此明目张胆说孤的坏话,就不怕明儿个凌云楼就被孤以大不敬之罪查封,全都下狱吗!】
心里说完,太子自己先沉默了。
不论溜喵怕不怕,他是真的怕。
凌云楼是他处理朝政十几年来,唯一能放松解压的地界了。
要是凌云楼被查封,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白清嘉和溜喵不约而同扫了太子一眼后,溜喵笑着说:
“原本姐妹们听到太子殿下待东家不好,心中很是不忿的。眼下当真瞧见活人,发现东家和殿下感情这么好,姐妹们也能放心了。”
白清嘉:“谁?我?和谁?”
太子:【谁?孤?和她?】
心声和说话声几乎同时响起,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看了眼对方后,被自己刚刚恶心的行为到了。
厢房内炭火噼啪作响,溜喵的话震得白清嘉耳膜发麻。
她下意识攥住袖口里侧暗绣的猫爪纹路,太子指尖叩击檀木桌的声响却蓦地停了。
“谁与她感情好了?”白清嘉瞪了溜喵一眼,理了下鬓边散乱的发丝,没好气地说,“来这儿是说正事的,你在胡扯些什么?!”
她以为,太子心里估计会和自己一样吐槽,搞不好还要继续说平时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却不想在看到身侧男人时,发现他目光幽深复杂得很。
【她鬓角沾了茉莉香粉。】
狗男人盯着她莹白耳垂和挂着的白玉耳铛,喉结动了动。
【没记错的话,这是数月前孤着人送去的南洋贡品,说是能润泽肌肤......原来她真用上了。】
\"殿下。\"
溜喵忽然敛了笑意,从袖中抖落一叠泛黄信笺,
\"三年前东家为保凌云楼周全,不得不嫁入东宫。彼时妾身混在送嫁队伍里,亲眼见您立在朱雀门城楼上——您摔了合卺酒,却连夜派暗卫送来这册批注版话本。\"
她展开信笺,露出太子狂草批注的《冷宫烤红薯》。
太子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多宝阁震落几卷书。泛黄纸页纷扬间,白清嘉看清每处折角都标着蝇头小楷:
【此处红薯当用红泥炭】
【雪水烹茶太过寒凉】.
最后一行朱砂批注力透纸背:
【味道极佳,或可推广至全国。】
看得出,他当时真的很迷漆喵了。
白清嘉瞥了眼坐在那边的男人,只见他面色如常,冷厉阴沉,看不出半点不对劲来。
唯有耳尖,泛着可疑的红色。
【太丢人了!她这样,让孤以后如何再在色女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咳咳……”白清嘉清了清嗓子,心情大好,“当初我写了那篇煨红薯方法,又收到了狂热读者送来的煨红薯心得,还以为是哪个书痴呢。没想到,竟然是太子殿下啊!”
【啊啊啊!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啊!让孤死吧!让孤现在就钻到地缝里死了吧!】
旁边溜喵笑眯眯看了她一眼,显然也没打算放过她。
“还有东家~东家向来警惕,为人细致入微,不论对谁都不肯全心信任。
不过妾身今日瞧着,东家对太子殿下自称始终都是‘我’啊‘我’的,完全不怕太子殿下哪日翻脸不认人,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如此看来,东家对太子殿下的信任,可远非寻常人可比呢~”
这次,轮到白清嘉老脸通红了。
溜喵笑眯眯打量着他俩,嘚瑟地扬起下巴缓缓道:
“东家对殿下如此信任,殿下也对东家这般纵容。
即便是妾身这等小角色说话放肆,殿下也不曾责骂半句。
所以妾身才说啊,殿下和东家的感情,真~好~呢~”
也是她如此说完,白清嘉和太子才突然意识到,他们两个对对方,虽然总是嫌弃鄙夷。
但遇到危险时,最信任的,好像都是彼此。
就连上次在仲氏那么危机的情况,他们两个也是始终站在一起的。
似乎……似乎和别人站在一起,就不会安全似的。
白清嘉想到这点,愣住了。
旁边的太子,则开始在心里疯狂哀嚎:
【啊啊啊!怎么回事?!她不说,孤都没注意到,孤竟已对色女人纵容到如此地步了吗?!为何?!为何啊?!】
看他这羞愤欲死的模样,白清嘉也不想再废话耽误时间了。
主要是,她自己也心跳有些失常。
冷静片刻后,她主动开口:
“其实这次来凌云楼,我是希望殿下能见见漆喵。
凌云楼,是我经营十几年的心血。
天下文人消息传播是最灵通的,所以我这书楼除了卖书,还有一套自己的情报网。”
说着,她摘下自己那支有猫爪印章的发簪。
“凌云楼十六处暗桩,七百情报贩子,换殿下肃清吏治时三成话语权。还有青州盐税案、幽州军饷案......我要这些卷宗。殿下觉得,这笔买卖可划算?”
说这些时,白清嘉掌心浸透着冷汗。
她心里也拿不准太子究竟会不会听。
只是她要做的事太大,即便大权在握都会举步维艰,更何况如今只是一个小小书楼?
夺权嘛。
总要迈出第一步的。
太子俯身靠近她,松烟墨香混着龙涎香将她拢住:
“呵……白小姐果然聪明。这些案子,可牵扯半数朝臣,白小姐也有胆子开口?”
称呼瞬间从爱妃、太子妃、色女人,变成了白小姐。
这变脸速度,委实太快了些。
难怪能当太子。
白清嘉理直气壮地梗直脖子,笑容多了几分自信,淡淡道:
“若是一个凌云楼不够,那再加上陶家的所有耳目呢?”
“啪!”
太子手里正捏着的茶杯,瞬间碎成了渣渣。
【陶家?她如此轻易将陶家当做筹码和孤交易,莫非陶玉成为了勾引她,连这种丧权辱国的事都做了?!】
不,他也是被我威胁,不得已而为之。
【不要脸的妖艳贱货!】
这点我很同意。
【若孤不同意她的提议,将来岂不是要在陶玉成面前落了下乘?!即便色女人不敢和陶玉成乱来,只怕日后也要总想着陶玉成那厮,在如今她需要帮助的局面下,贡献了多大的力量!】
【恶心!】
嘿!
太子智商虽然不高,但是至少想得多啊!
他蹙眉,打量着白清嘉坦然的眉眼,沉声质问:
“你要朝臣的把柄和话语权做什么?为你那狼心狗肺的爹谋求生路?”
唔,此时已经到了明人不说暗话的地步了吗?
白清嘉瘦削的脊背靠在椅子上,悠哉哉打量着他沉稳冷厉的模样,坦率承认:
“我确实看出殿下早有平定世家之心,也确实猜到殿下与皇上是在下一盘大棋。不过我所求,不为救白氏,而为灭白氏,为殿下和皇上的大业添砖加瓦。”
“哦?怎么说?”
太子挑眉,一幅很感兴趣的模样。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可能知道?!】
一瞬间,白清嘉满脑子都只剩下“知道”两个字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出当年那些恩怨,足足沉默了三分钟,才缓缓开口:
“在仲氏时,殿下想必已经听过白氏家主与我娘亲的恩怨了。”
“嗯。”太子淡淡应声。
【所以,果然是因为她娘,她才想让白家死吗?】
“我想白家消失,不仅是因为我娘,也是因为我一个知己。”白清嘉每说一个字,心脏都在隐隐作痛。
那个人,她已经有多少年没与人提起过了?
“知己?!”太子惊呼,“你与你娘亲……”
“娘亲去世时,我不足五岁。”
白清嘉打断他的话,声音低沉而冰冷。
那时她刚穿越到异国他乡,还成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日日惶恐不安做噩梦。
是娘亲,耐心搂着她睡觉,安慰她,让她逐渐接受了自己要作为古代人再活一辈子的事实。
后来,在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新的娘亲、新的身份和新的世界的时候。
娘亲就在她面前,被那些人冤枉,在封建礼教的威逼下被白家家法活生生打死。
那么纤细瘦弱的人儿啊,最后被打成了一团血肉。
那一天、那一夜发生的所有事,参与其中的所有人,白清嘉都绝不会忘。
但是后来……
“后来,我活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中,以及对白家的憎恨中,几乎快要崩溃时……
在路上,遇到了个小乞丐。
她又黑又瘦,比我矮,年岁却比我大。
她虽然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却活泼开朗,凡事有种与年龄不符的豁达与淡然。
于是我们成了好朋友,互相帮助,她也让我走出了母亲留下的伤痛中,也让我学会了将那些对白家人的杀意隐藏起来。
她陪我的时间,比母亲更长一些。
直到她十六岁及笄那年,因被我养得白皙红润,被……五殿下和他的人,在街上看到,一眼就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