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我不要,救命,放过我吧。”
哀嚎声从一间落魄的茅草屋里传出来,简陋的院子里站满了腰间佩刀的锦衣侍卫,跪在地上灰头土脸的一家三口惊恐的看向屋子里,想要冲上去救人,却又畏惧横在脖颈处的弯刀。
直到一个下身是血的女人从屋子里被拖拽出来,一家人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
同样一身锦衣的侍卫,衣服下摆站满血迹,布靴踩过的地面留下湿泞的血脚印,他手里拎着一个已经成型的赤红胎儿,裹着胎儿的胎衣还没有褪去,被胎盘裹住的红彤彤的婴孩心脏还在跳动,在薄膜一般的胎衣下,一鼓一鼓的,生动的可怕。
女子已经厌弃,刚才嘶吼的哀嚎声让她嘴角裂开,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痛苦的家人,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已经蒙尘,脸上的血色也肉眼可见的迅速褪去。
锦衣侍卫潮水一般从院中退去,留下一院子的狼藉和哀嚎痛哭的一家人。
明明,再有几月,家里就会添新丁。
可如今,却一尸两命,就连未出生的孩子,都被带走了。
村口,集齐的锦衣侍卫对了一下,发现只取了六个紫河车,根本达不到大术师的要求。
他们赶到山脊北面,这里已经赶来了其他兄弟们,每个人都沾染了血迹,北坡的山脊上,已经扔了不少紫河车,有些紫河车里,还裹着没有剥离干净的婴孩残肢。
山脊上血气冲天,春日朝阳都无法照暖这片北山,吹到这里的山风都变得阴冷异常,寒气透过锦缎衣服,吹进侍卫们的骨头里。
刚赶来的侍卫将还冒着热气的胎盘撕开,将裹在里面的胎儿揪出来,动作之大,扯断了胎儿脆弱的手脚,脐带连着细细小小的肠子被拽出肚子,也一并留在了胎衣中。
“去,丢到那个地方去。”
站在山脊上的一个术士指着一个空着的位置,对赶来的侍卫们说道。
他带着高高尖尖的帽子,怀里扛着百鬼幡,嗓音尖尖细细的,分不清是男是女,细长的眼睛看人的时候透着阴毒,嘴唇薄成一条线,说话时露出的牙齿是黑色的。
剥离胎儿的侍卫随手将婴儿尸体扔到一边,将手里的新鲜的胎盘扔在了术士指出的位置上。
那术士看着漫山遍野的紫河车,不满的摇摇头。
太少了,实在是太少了,若是再多一点,婴儿和母体的怨念会更加浓郁,养出来的邪祟之气也会更加霸道厉害,只可惜,大威的人还是少了些。
他站在山峰,望向一山之隔的北方,那里有许多健康的女人,怀着健康的孩子,孕出健康的紫河车,幸福快乐的生活着。
这样的怀孕女人宰杀起来,产生的怨恨之力也更加强烈,紫河车也更加滋补,喂养出来的邪祟之气也更加霸道。
术士舔了舔嘴唇,贪婪的吸了吸北方吹来的风,仿佛能在风里闻到大禹孕妇的味道。
再看想自己国家境内的紫河车时,难免露出嫌弃之色来。
数十年前,这片国土上的孕妇也健康的很,可惜了,如今再难找到这样的孕妇。
术士挥舞起手里的百鬼幡,驱使里面的恶鬼出来撕咬附着在紫河车上懵懂无知的婴灵。
没有出生的婴灵脆弱又懵懂,还不知道世间的善恶,更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祂们呆呆躺在曾经包裹着祂们的胎衣里,扭动着小小的身体想要再钻回去,那里对祂们来说是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恶鬼扑上来的时候,这些小小的婴灵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反抗都不懂,只知道拼命往胎衣里面爬,想要让从前保护祂们的胎衣再次保护起祂们来。
婴灵的哭喊声响彻整片山岗,穿透阴阳两界,传进阳间人的耳朵中。
见惯了这般场面的锦衣侍卫们,此时也难免露出难色,低着头,隐藏起自己那点所剩不多的良心。
术士兴奋的看着那些被撕破身体的婴灵,喂养着自己的恶鬼。
婴灵最是纯粹,也是对恶鬼最滋补的补品,这些婴灵很多已经被啃食的灵智丧失,支离破碎,再没有轮回的可能。
看恶鬼们大快朵颐,吃的差不多了,术士再次扬起百鬼幡,召唤恶鬼回归后,才带着锦衣侍卫们离开,留下漫山的紫河车,在山风里发臭、发烂,留下来的怨念腐蚀这片土地,不用多长时间,这里就会滋生出新的邪祟,邪祟攀附在充满怨念的土壤里,吸食着沾满怨恨的紫河车。
待到几个月后,成长起来的邪祟之气,就会寻找活人侵蚀,不断壮大,彻底成为邪神力量的养分。
虫虫飞进大威境内,路过一片山岗的时候,差点被下面的山风熏晕过去,整只虫都歪歪斜斜起来,两只手捂着小鼻子,并且不断拉高身体,才避开那让虫窒息的味道。
边一站起身,向山中望去。
只见绵延不断的山峰中,唯有一处死气沉沉,与周围绿意盎然的生机截然不同。
那股让众人难受的臭味儿,也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秦茹眉头皱的死紧,整张脸都紧绷起来。
山风吹来的味道让她心怵不已,与以往遇见的恶鬼邪祟不同,除了让她浑身不适以外,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感。
边一见秦茹面色不对,很是意外。
秦茹身为十二鬼之一,已经很难会为恶鬼邪祟牵动自身厌恶,更不会受到如此大的影响,可她现在面色煞白,额头冷汗淋淋,显然不舒服到了极点。
她扶住秦茹,担忧的问:“茹娘,你身体不适?”
秦茹摇头,又点头,“我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就是,心口疼的厉害,并非病灶,而是……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山风吹来的味道,让我心怵极了,难受的很。”
边一伸出一指摁在秦茹的灵台,很快,秦茹的面色就恢复了过来,冷汗也不出了,呼吸都平缓了许多。
边一沉色道:“能影响到你的魂魄,下面怕是有些不寻常的东西。”
她蹲下来,拍了拍虫虫的脑袋,虫虫挣扎了一会儿,才捂住口鼻,不情不愿的压低身子,向那片死气沉沉的山脊落了下去。
当虫虫的身体靠近山脊的时候,山中的风突然凌厉起来,强硬的风吹开虫虫的毛发,化作风刀,想要割开虫虫的身体。
虫虫感觉到了疼,翅膀扇动的更起劲,煽动起来的风力直接将那些妄图挑衅它的风刀直接吹的支离破碎,再形成不了任何攻势。
山风吃了瘪,嚎叫了几声,灰溜溜的躲会了山林中。
虫虫落了地,当背上的众人跳下身体后,拼命的甩动自己的身体,将被风刀吹乱的毛发甩得顺毛了些,才停下。
小黑小红也落了地,在山道上撒欢的跑动了起来,比起在天上飞,祂们更喜欢在地上跑,连续飞了这么多天,可把祂们憋坏了。
靠近这片土地后,秦茹刚好一点感觉又再次涌了上来,她目光犀利地看向北面山脊,那种让她无法忽略的感觉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边一留意到她的目光,也看向北山。
北山上一片黑漆漆的,边一眯起眼睛,熟悉的感觉让她离得老远都能准确地认出那片遮天蔽日的黑团,就是她熟悉无比的黑雾。
黑雾乃是邪祟之气的具象化,有眼可见,沾上一点就能腐蚀的皮开肉绽,不分人妖鬼怪,均无幸免,唯一对它免疫的,只有边一。
秦茹呼吸困难,捂着胸口,对边一说:“我感觉,那团黑雾里,有让我特别在意的东西。”
边一眸色更深。
裴美人围着秦茹团团转,焦急又疑惑的说:“到底什么东西让茹姐姐这么难受啊,我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看向同样是鬼的暮少春,发现暮少春也面色如常,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更疑惑不解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靠过来。”
边一说完,就独自向北山走去。
裴美人着急的要跟上去,却被秦茹一把拉住。
裴美人急道:“茹姐姐你放开我,我要去看看北山上到底有什么,能让你这么难受。”
秦茹死死拉住裴美人的手,头一次感觉这丫头力气这般大,她喘了几口气,才说道:“别去,你没看到,北山那边都是黑雾嘛。你过去,是想让黑雾生吞了你不成?”
“黑,黑雾?”裴美人狠狠一抖,不敢置信又害怕的看向北山。
仔细一看,确实很像曾经见过的黑雾,被黑雾腐蚀灵魂的痛感还深深烙印在裴美人的魂魄深处,此时看到那一大片密密麻麻,比人还高的黑雾时,整条魂魄都麻了。
好家伙,若不是被秦茹拉住,她这个愣头青一头冲进这么庞大的黑雾里,怕是一丝魂魄都不剩了。
裴美人胆怯的飘了下来,躲在秦茹身后,敬佩的看着淡定自如地走进黑雾被吞没的边一。
边一让他们等在这里是对的,就他们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进去黑雾都是给黑雾送养分的份儿。
暮少春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也只能留在原地等待边一回来。
黑雾这个东西,实在是霸道,就连十二鬼使,都不敢轻易靠近。
虫虫也是受过黑雾教训的,当初在京城到处救人的时候,就被河水里的黑雾差点缠上脚腕,若不是它逃得快,腿腿就没了,只是烧焦了点毛,实属万幸了。
另一边。
边一走进被黑雾笼罩的北山山脊,黑雾惊恐万分地纷纷后退,退去距离边一一米距离再不敢靠近。
四只眼睛在黑雾之中也能如常视物,所以看到山脊上铺开的那一大片干巴巴的东西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边一无法判断那些晒干的看不出原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捡起一片,发现这东西跟下面的草干已经粘连在一起,黑雾在边一手指靠近时就翻涌着退出这片薄膜体内,迅速钻进土地里藏了起来。
边一小心的将薄片剥离地面,起身仔细打量着手里的东西。
整体有巴掌大,不清楚是不是缩水的原因才这么大,微微透明,整体发黑,但也能看出里面一些属于动物的组织。
这绝不是什么植物,应该是动物身体里的某个部位。
仔细看,上面还有清楚的血管脉络。
边一凑近闻了闻,属于血腥的臭味儿扑面而来,有些恶心,但更让她在意的是,这薄膜里面好像还包裹着其他组织。
边一实在弄不懂这东西是什么,哪怕缝合了那么多尸体,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她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个东西绝对属于动物身上的。
边一从黑雾中走出来,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问道:“你们谁知道这是什么。”
大家疑惑的看向那个黑不溜丢,埋里埋汰,抽巴巴的薄膜。
在众人根本研究不明白的时候,秦茹的脸色率先大变,边一最先发现她神色不对,问秦茹:“你知道这是什么?”
大家一起看向秦茹,连小黑小红都凑了过来。
秦茹喉咙发紧,这东西的靠近,让她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第一眼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她就在意的不得了,只是没敢往那方面想,仔细看过以后,就由不得她不想了。
“这是紫河车。”秦茹深吸一口气,看着众人不解的目标,说道:“也就是胎盘。紫河车可入药,我生我家闺女的时候,陈家将这个东西拿去卖给了赤脚医生,换银子去赌了,我才知道这东西也叫紫河车,有什么功效我也不清楚。”
边一突然很想扔掉手里的东西了,裴美人都离远了一些。
秦茹继续说道:“只是,正常分娩下来的胎盘,要比这个大上许多,也不会有上面这么大的怨恨之气。只有强行落胎的紫河车才会有这样的怨气,而且这样的紫河车,也不会有任何价值。”
裴美人:“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这东西,难道是有人落了胎,给扔到这里来的?”
暮少春看向那片庞大的黑雾,摇头:“恐怕事情比你说的还恐怖。”
边一:“那片黑雾里,漫山遍野,都是这个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漫山遍野,紫河车?
那得多少个落胎的胎盘与胎儿,怪不得这么大的怨气,把整片山都给搞得没有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