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钟康正伏案翻阅案卷,神情略显疲惫却未失冷静。他的手指时而在纸页上停顿,眉头紧锁,显然正咀嚼着复杂的信息。
门轴微响,他抬起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门口。一开始是被打扰的不悦,随即看清人影——那一瞬,眼底划过惊讶,却很快便被他强行掩去。
“林萧?”他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却暗藏几分沉凝。
林萧没有回应,他缓步走进书房,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不是闯入者,而是这里的主人。
身后的张康,迅速反锁了书房的门,并贴墙而立,巡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这说明林萧并非孤身前来,且已控制了这里的对外通道。
林萧走到钟康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没有没有客套。这份强硬和从容,让钟康心中警铃大作。
“钟老板,夜深打扰,实在抱歉。”林萧开口,语气出人意料地平静,没有威胁,没有质问,只是简单的开场白。但这平静,反而让钟康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钟康没有接话,他盯着林萧,试图从他平静的表情和眼神中读出更多信息。他知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林萧必然掌握了一些东西,或者背后有高人指点。他在等待林萧出牌。
林萧也没有继续铺垫,他知道和聪明人打交道,直指核心才最有效。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的小件,打开,露出几页纸,上面是通达钱庄隐秘账目的复刻,以及那个特殊的“钟氏”标记。他将纸推到钟康面前。
“通达钱庄的账目,‘清源’、‘顺和’的代码,以及资金最终的去向……‘钟氏’。”林萧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仿佛在宣布一个事实。
钟康的目光落到纸上,眼神骤然一缩。他认得这些,他太熟悉这些了。但他的神情没有露出慌乱,只有眉头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他的手指依旧轻叩桌面,节奏似乎加快了些许,显示出内心并不平静。
“林大人这是从何处得来?”钟康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而是直截了当地问证据的来源。这是他探底的方式——他想知道林萧的调查究竟深入到何种程度,是否仅仅是拿到了这一部分外围的线索。
“来源不重要。”林萧平静地回答,他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情报网。“重要的是,这些账目本身。钟老板,这些钱,从哪里来,又流向了哪里。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钟康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林萧。他的眼神锋锐,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试探。他在评估林萧的威胁等级。
“林大人仅凭几张来路不明的账目,就夜闯我的别院,未免太草率了。”钟康语气依然平稳,但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反击的力量,
“我钟氏在京城,虽不敢称巨擘,也好歹扎根多年,并非任人诬陷之辈。况且我与朝中几位大人相交莫逆,大人如此行事,可曾思量清楚?”
他这是在明晃晃地亮出自己的靠山,用李穆和“钟氏”在京城的势力作筹码,试图压制林萧,并试探林萧背后的底细。他表现得很有分寸,既不张狂,也不过分畏惧,恰恰点到了林萧不能随便应对的政治敏感点。
林萧看着钟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知道钟康在玩什么把戏。这位钟老板,确实是个老狐狸。他没有被账目吓得失态,而是迅速转入攻防,试图通过试探摸清他的虚实。
林萧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钟老板,你在京城经营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一件事——再坚固的防线,也有破口;再强大的靠山,也有顾不到的地方。”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精确地刺向钟康的认知盲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这里,能拿到你认为万无一失的账目,钟老板,你觉得,是因为我运气好,还是因为……”
林萧没有说自己背后是谁,他要让钟康去猜,去怀疑,去恐惧他看不见的力量。他是在暗示:我能突破你的防线,证明你的靠山并非密不透风。
钟康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紧绷的嘴角抿得更紧了。林萧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割裂了他一直以来对“钟氏”和李穆庇护的绝对信任。他确实没想过,林萧能如此轻易地找到他这里来。
林萧看到钟康内心的动摇,知道时机已到。他语气突转,不再谈论账目和势力,而是直指钟康内心最痛的软肋。
“何况……”林萧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如同叹息,又如同预示着某种无法逃避的宿命,“有些账,并非金钱或权势可以衡量。有些痛苦,会跟随人一生一世。”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钟康,语气中带着一种精准的、直击人心的力量:“比如……钟子谦。”
这三个字落下的瞬间,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钟康的神情骤然变了,瞳孔猛地放大,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他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是剧痛被瞬间撕开的真实反应。
“林、林大人!”钟康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被触碰禁区的愤怒和深深的痛苦。
他的眼神如同被激怒的困兽,死死盯着林萧,试图从中看出林萧提起他儿子的真正目的。他是无意,还是……他知道什么?
林萧看着他,心中暗赞钟康的克制,但他也看到了那份强压在眼底的剧痛和恨意。
这让钟康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一个掌握他罪证、突破他防线,还知晓他最深仇恨的钦差,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意味着什么?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沉默比之前的更加沉重。钟康的脸色变幻不定,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风暴。恐惧、痛苦、怨恨、猜疑,以及对林萧深不可测的忌惮,在他心中交织碰撞。
他看着林萧,这个年轻的钦差,没有大声的威胁,没有过分的压迫,但却如同一个顶级的棋手,不急不缓地走着每一步棋,精准地切断他的退路,触碰他的死穴。
林萧知道,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已经成功地展示了自己掌握的证据和渗透能力,也成功地确认了钟康最致命的弱点。
他已经在钟康心中种下了无法消除的疑虑和恐惧,关于他自身安危的恐惧,关于他所依仗的靠山能否庇护他的疑虑,以及关于为子报仇的隐秘渴望。
现在,他需要给钟康时间,让他独自在恐惧、怀疑和仇恨中煎熬,做出选择。
“钟老板,”林萧站起身,动作轻缓,“今日就到这里吧。账本留给你,好好看看。”他没有拿走纸张,让它们继续给钟康施加压力。“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他没有直接提出条件,没有进行全面的“威逼利诱”。他只是抛出了钩子,精准地刺入钟康的要害,然后退后一步,等待鱼儿自己上钩。真正的谈判和交易,将在钟康充分煎熬、做出抉择后进行。
林萧带着赵飞,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别院。来时如影,去时无踪。
只留下钟康一人,瘫坐在书房里,满脸冷汗,身体因为内心剧烈的情感风暴而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