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玛县公安局,接待室。
这里环境不错,有舒适的皮沙发,还有吊兰和万年青。
在南方这玩意遍地是,在东北这地方,那就太稀罕了。
火炉里,燃烧着熊熊的炭火,照着曼曼红扑扑的小脸。
她小心翼翼地摸着皮沙发,不敢坐上去。
在她嘴里,此时含着一个奶糖,舍不得吃,眼睛笑得弯弯的。
她的红碎花棉袄前方,有一个小口袋,陆明洲给她装了一把奶糖。
此时,她用一只小手紧紧地捂着,生怕糖果掉出来。
陆明洲问道:“好吃吗?”
“好吃!”
曼曼含糊不清回答,重重地点点小脑袋,羊角辫在欢快地跳舞。
陆明洲把曼曼抱起来,放在身边:“好吃,就多吃一点,还有很多呢。”
曼曼很乖巧,紧紧地依偎在他身边,感到无比安心。
李玉山有些愁眉苦脸:“小陆同志,我出来太久了,钱也没挣到,我家媳妇该担心了。”
“没事。”
陆明洲安慰他:“公安局应该会派人通知家人,你对爱人,挺尊重啊。”
“不尊重能行吗?”
李玉山摇头自嘲:“我一个残废,都没人愿意嫁。我三十好几才结婚,幸好有曼曼这个丫头。”
他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我没本事,倒是连累她们娘俩了。”
“没事。”
陆明洲微微一笑:“你已经苦尽甘来了。”
李玉山苦笑着说:“我的命苦,生活中哪来的甘?”
说话间。
“吱吖”一声,接待室的大门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
赵长河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他尴尬地朝着陆明洲笑了笑:“小陆同志,这回多亏你了。这位,就是李玉山同志吧?”
李玉山微微愣神,点头道:“是我!”
赵长河上前,紧紧地握住李玉山的手:“李玉山同志,你受苦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县县长赵长河,今天代表县委对你进行慰问。”
“县长?”
李玉山吓得站了起来,双腿发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多年的底层生活,早就磨掉了他当年的锐气。
何况,他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县长会跟他握手。
赵长河和颜悦色:“坐坐坐,李玉山同志,你的事情,我听说了。现在,地区领导都知道了,下令严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啥交待?”
李玉山懵了。
赵长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不知道吗?十四年前,有人冒用你的档案,进入县供销社,现在都已经是供销社主任了。”
“啊???”
李玉山如遭雷击,双手捂脸:“我就说,组织怎么把我忘了。我负过伤,流过血,流过血啊……呜呜呜……”
他无力地蹲下来,声音呜呜咽咽,带着无尽的悲凉,就像要哭出这十多年的心酸与苦涩。
曼曼慌了,连忙跳下沙发,去拉父亲。
“哇!!!”
“爸爸,你别哭了,曼曼害怕,我们回家好不好?”
李玉山抱着曼曼,父女俩哭成一团。
赵长河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安慰道:
“李玉山同志,这些冒用你身份的人,我们一定会揪出来。”
“另外,为了对你进行补偿,县委经过讨论,决定任命你为县供销社社长,组织上还申请了两千元慰问金。”
李玉山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真的?”
赵长河点点头:“真的!”
“哇!!!”
李玉山哭得更大声了,肩膀都在抽搐:“曼曼,以后我们不用再摆摊了,爸爸有钱了,爸爸有钱了。”
曼曼的脸上挂着泪珠。
她不懂,爸爸不是一直想赚钱吗?
怎么现在有钱了,还哭得这么伤心?
没等她想明白。
李玉山扑通一声,在陆明洲前面跪倒:“曼曼,过来,给你的恩人哥哥磕头。”
陆明洲慌了,连忙扶起他:“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曼曼小脸上,有一丝犹豫。
这头,还要不要磕啊?
陆明洲见事情已经解决,蹲下来,捏了捏曼曼的小脸:“曼曼,再见喽,哥哥要回家了。”
赵长河和李玉山连忙站起身来:“我送你!”
陆明洲自然不肯,但赵长河坚持要送:“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回靠山屯路远,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陆明洲也不再坚持。
这一番折腾,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再走五个小时,确实有点累。
赵长河亲自送他上车,临别前,紧紧地拉住他的手:“小陆同志,这回真的要感谢你。”
陆明洲神色有些犹豫:“赵县长,这事情,不会影响到你吧?”
“不会、不会。”
赵长河爽朗地大笑:“这是十多年前的事,对老书记,还有呼玛县的老派系,会有一些影响。哈哈,说多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陆明洲坐在车上,这才想通关键信息。
如果冒名顶替之事,牵涉到赵长河,出于避嫌原则,这一次慰问,绝对不可能是他亲自前来。
赵长河说得很隐晦。
这件事,一定会有人倒霉,不是书记就是县长。
现在,他已经出面,该倒霉的,肯定是呼之欲出。
陆明洲无意中的行为,把呼玛县这团死水,给搅动起来。
有一些沉在底下的渣滓,注定会浮出水面。
回来的路上,大雪封路,吉普车摇摇晃晃。
花了一个半小时,陆明洲才回到家。
原本,他想去学校一趟,把钢笔送给沈清薇。
这几天,一直忙着民兵训练的事情,没顾得上去学校找她。
但现在天色已晚,学校估计已经吃过饭了。
自己这样贸然前去,似乎不太合适。
算了,明天抽空跑一趟。
反正,现在民兵训练的事情,已经越来越规范,自己去与不去,区别不大。
这几天,清薇有空的话,就好好陪一下她吧。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院门口。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阿姨,明洲不在,我就先回学校了。”
刘红梅挽留道:“都做好饭了,吃完饭再回吧。”
“不了,阿姨,我下次再来。”
沈清薇的声音明显有些委屈。
这笨蛋,我知道你忙。
但你再忙,抽一点时间总可以吧?
我来找你,你居然还不在家!
哼,我不想理你了!
然而,她低着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匆匆往前走。
不料,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她下意识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
一道熟悉且戏谑的声音传来。
沈清薇抬起头来,又惊又喜:“明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