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辞走到靖元帝跟前,“孙儿拜见皇祖父,请皇祖父别太难过,孙儿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家说,去世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太子殿下也去天上当星星了。夜晚只要我们抬头,就能看见他。”
靖元帝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浑浊的眼泪砸在裴小辞胖乎乎的手背上。
他心里对这个长子是有愧疚的。
在得到太子去世的消息时,他就在想是不是只要当时将那枚丹药喂给宇文振服下,他的振儿就不会死?
此时,听着裴小辞软糯稚嫩的童音,他的心底好受不少。
这个孩子虽然在民间长大,却很纯良,说话也格外讨人喜欢。
靖元帝看向裴小辞的眼神也软了几分,“小辞,你多陪陪翊儿,也开解开解他。”
“好,孙儿尽力。”裴小辞还记得端午宫宴宇文翊给他下套,差点害他被毒蛇咬伤。
不过,今日太子过世,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只能暂时放下两人的恩怨。
“翊哥哥,我听别人说,如果你想逝去的亲人可以放风筝,到时候太子在天上就能拽到风筝线,知道有人在想念他。”
宇文翊抬眼看向裴小辞,轻轻点了下头,“多谢小辞弟弟,我心里好受多了。”
晚上宇文翊留在灵堂里给太子守灵。
一身素白的孝衣下,他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
靖元帝该回宫了,他看着灵堂里不吃不喝的宇文翊,心中愈发沉痛。
“李德喜,你去拿些吃的过来。”
“是。”李德喜应了一声,过了没多久就端着一碗小米粥过来了,“皇上,老奴听说小世子一日都没吃过东西,便让厨娘盛了一碗小米粥过来。”
靖元帝应了一声,对不远处的裴小辞招招手,“小辞,你过来帮朕一个忙。”
今晚,不仅是宇文拓一家,还有另外几位皇子都会留宿太子府,跟宇文翊一同守夜。
裴小辞原本是打算跟裴云筝先回王府,明日一早再过来。
此时,听到靖元帝叫自己,他立刻上前,“皇祖父,您需要孙儿帮什么忙呀?”
靖元帝瞥过李德喜手上的托盘,对他道,“你翊哥哥一天滴米未进,你替皇祖父把这碗粥给他送过去,劝他多少吃一点吧。”
“孙儿尽力一试。”
裴小辞不太想送,毕竟他跟宇文翊有仇。
可皇命难违,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托盘。
棺椁前,宇文翊低着头,似乎在一心一意地烧纸钱。
但是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裴小辞和靖元帝那个方向。
等裴小辞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依然不停往面前的瓷盆里丢纸钱,仿佛对裴小辞的靠近一无所察。
“翊哥哥,皇祖父说你一天没吃过东西,担心你身体吃不消,特意从厨房端来一碗粥,你多少吃点吧。”
宇文翊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继续烧纸钱。
裴小辞只能往他耳边凑近,提高音量,“翊哥哥,你该吃点东西了!”
宇文翊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小米粥,“我没有胃口,不想吃。”
“你多少吃点吧,身体是自己的。太子殿下若是在九泉之下看到你这副模样,也无当安心啊。”
宇文翊听到这话,抓着纸钱的手一僵,终于拿正眼看他了,“可是,我什么也吃不下。”
“这小米粥跟水一样稀,你就当喝水。”
裴小辞视线瞅了瞅他干裂的嘴巴,将粥碗往前递了递,“哪怕只喝一口也行。”
“知道了,你先放着吧,我待会儿再喝。”
裴小辞忍不住提醒一句,“这粥不烫,若是放在这里,很容易沾灰,到时候就脏了。”
宇文翊被劝动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将粥碗接过去。
裴小辞见他捧起粥碗,也没有逗留,转身朝靖元帝的方向走过去。
既然宇文翊肯吃东西了,那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裴小辞转身,准备出去。
然而,他才走了几步远,身后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他听出来了,是瓷碗砸在地上的声音。
裴小辞右眼皮快速跳了几下,心底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往身后看,就听见灵堂中传来丫鬟的惊呼声。
“小世子!”
裴小辞的心脏又是一揪,迅速转头往身后看过去。
正好看到宇文翊捂着心口倒地的场景。
而站在灵堂外的靖元帝见状,三步并两步冲进灵堂,“翊儿!”
棺椁前,宇文翊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他的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似乎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翊儿!”
靖元帝冲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扶起来,“翊儿,你怎么了?”
“孙儿……咳咳!”
宇文翊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剧烈咳嗽起来。
他捂着嘴巴,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血沫。
靖元帝面色大变,“翊儿,你怎么了?”
宇文翊的手紧紧抓碰上他身上玄色龙袍,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皇祖父……孙儿难受……好难受……浑身都疼……好疼好疼……”
说着,他像是无法承受这样的痛楚,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太医!太医呢?”
靖元帝扭头冲外头大声喊话。
原本一直在灵堂外候着的太医不知何时不见了。
而作为宇文翊贴身护卫的隐风冲进来,看着宇文翊咳血的模样,大声道,“小世子好像中毒了!”
“怎么可能?”靖元帝眼神一沉,疾言厉色道,“翊儿一直守在灵堂里,哪儿也没去过,他怎么会中毒?”
隐风立刻跪倒在地,“皇上息恕,卑职并非胡说,你看,小世子嘴角吐出的血沫颜色暗沉,嘴唇也发紫,的确是中毒的症状。”
靖元帝低头,盯着宇文翊的脸看了又看,发现隐风所言不虚。
宇文翊的脸色惨白,嘴唇却呈乌紫色。
“太医呢?怎么还没到?”
“皇上,微臣来了!”
眼看着靖元帝要发作了,任太医终于提着药箱一路小跑着冲进灵堂。
他本以为太子病逝后,他能休息两日。
谁曾想太子还没下葬便又出事故了。
真是作孽啊!
任太医看着痛得在地上打滚的宇文翊,立刻放下药箱,伸手替宇文翊把脉。
他诊了片刻,面色不由重重一凝,“皇上,小世子确实是中毒了!”
靖元帝看着宇文翊痛苦打滚的模样,脸色更难看了,“查!好好查,翊儿突然中毒,其中必有蹊跷!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对翊儿下毒手,朕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回皇上,小世子中的是蚀骨粉。中毒者浑身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痛苦难当。若是没有及时服用解药,全身的骨头都会被毒药腐蚀,最终全身溃烂而亡!”
任太医每多说一个字,靖元帝的脸色就黯沉一分,“蚀骨粉?何人如此歹毒,对翊儿下这种毒!”
任太医刚想回话,视线不经意瞥到地上洒落的残粥,脸色又是一变,“皇上,是这碗粥有毒!”
“粥?”
靖元帝低头,目光扫过洒在地上的粥,眼底露出一抹疑惑,“这粥是朕让人去厨房拿的,怎么会有毒?”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李德喜,“李德喜,你立刻把厨房里经手过这碗粥的人全部叫过来!一个一个排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狗胆,敢对翊儿下毒?”
“是!”
裴云筝看着李德喜着急忙慌离开的背影,眼底浮起一抹疑惑。
太子才刚刚过世,怎么会有人对宇文翊下手?
实在奇怪!
想到这里,裴云筝脑海里忽然想到靖元帝让裴小辞去给宇文翊送粥的场景。
糟了!
宇文翊中毒是冲着裴小辞来的!
裴云筝想到这一层,再看向宇文翊时,不由攥紧双手。
这个孩子年纪虽小,却豁得出去。
为了陷害小辞,竟然不惜以亲自服毒!
想着,她低头对坐在轮椅上的宇文拓道,“王爷,小世子中毒,我们过去看看吧。”
宇文拓也一直盯着灵堂那边的情况,听到裴云筝这么说,正想过去,就在这时,只听‘啪嗒’的一声,有个小瓷瓶从裴小辞身上掉落。
瓷瓶骨碌碌滚出去,一直滚到靖元帝的脚步才停住。
靖元帝听到动静,往脚边的瓷瓶看了一眼,“小辞,这是何物?”
裴小辞面对靖元帝的问话,也是一脸茫然。
他盯着瓷瓶看了两眼,疑惑地拧起小眉心,“孙儿、不知道啊。”
这个瓷瓶猛地一看,很像他家娘亲用来装药丸的瓶子,可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个瓷瓶的颜色泛青,而他家娘亲用的瓷瓶更白一些。
靖元帝和在场不少人都看到瓷瓶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可是他却说他不知道?
靖元帝想着,眼神一沉,厉声道,“李德喜,把瓷瓶拿给任太医瞧瞧。”
“是!”
李德喜上前捡起瓷瓶,将它递给任太医。
任太医打开瓷瓶后,放到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随即脸色就变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裴小辞,又朝宇文拓的方向瞅了一眼,欲言又止,“这、这……”
在任太医看来,宇文翊如今只是太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
凭宇文拓的本事,他应该犯不着对宇文翊赶尽杀绝才对。
为何会在太子的灵堂之上借儿子的手做如此残忍的事?
靖元帝见任太医眼神闪烁却没有说话,当即加重语气,“任太医,这瓶子有什么问题,你尽管直说!”
“这……”
任太医左右为难,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心一横牙一咬,大声回禀道,“皇上,这个瓶子里装着的正是毒药蚀骨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