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公瑾的话,让沐淮安有些愣神,或许有几分虞清欢的原因,所以他觉得自己如今这样挺好的。
可归根结底,他只是不想再涉及朝政。
见他不语,程公瑾当他默认,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为了儿女私情耽误前程,愚蠢。”
眼前的外甥,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不论是沐家的担子,还是程家的,将来都要落到他身上。
岂能因为儿女私情,便停滞不前?
沐淮安心中苦笑,面上却不显露,“舅舅可还记得我的伤因何而来。”
程公瑾微微一顿,程沐两家权势过大,引人忌惮,两年前,内阁首辅年迈,皇帝有意扶他。
朝中局势动荡,旁人要害的本是他,可因着种种波折,却是外甥代自己受过。
此事,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沐淮安缓声道,“树大招风,何必呢?”
自己只是毁了容貌,可若再有下次,害的便是两家人的性命。
程公瑾却不想看见他就此消沉落寞,“程沐两家的担子始终都要到你身上,你如今逃避,将来如何担起这份重任?”
程沐两家就沐淮安一个小辈,他在沐淮安身上倾注了十年的心血,比所有人都想看他成材。
他布局了两年,暗中助益瑞王与太子相争,便是想从中获利,想着等自己将来走了,外甥便能接替自己,将来担起两家的重担。
沐淮安眉头微蹙,“舅舅与其盯着我,何不趁着自己还年轻,娶妻生子?”
程公瑾克制怒气,冷声问:“树大招风,可若是无人撑着,连挡风的树都没有,你当自己是如何安逸的当这个小公爷?”
沐淮安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沉默不语。
见外甥如此,程公瑾薄唇紧抿,怒气强压在心口,他起身拂袖离去。
刚出屋门走到院子,他心口便一阵抽痛......
院里,本来在角落处无聊的虞清欢,隐约听到有人剧烈咳嗽的声音,听着好似很痛苦,一直不停,她有些好奇,想探出头去看。
一旁的桑如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本想拉住她,却没拉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夫人走了出去。
她想哭的心都有了,夫人身边的丫鬟,当真是不好当!
雪地上血迹斑驳,虞清欢顺着血迹望去,只见一身红袍的程公瑾正倚着院墙剧烈呛咳,她愣住,当即要退回去。
可就在这时,听见脚步声的程公瑾猛然抬头,因为痛苦而猩红的瞳孔直直望向虞清欢。
虞清欢被这眼神钉在原地,方才还一身官威的程阁老,这会儿看着跟只病猫似的,却是一脸的防备。
对视许久,她犹豫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了帕子,递了过去。
程公瑾目光落在那抹帕子上,边角的位置,同样的海棠。
虞清欢被他盯得心里后背生出几分寒意,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想走。
程公瑾却忽然抬手,沾血的手紧紧攥住她递帕子的手腕,一把将她扯到自己面前。
虞清欢脚步踉跄,撞到他身上又被迫退开,因为靠得太近,对方身上的松墨香混着血腥味扑到自己面前,她睫毛颤动,不知道程公瑾想做什么,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
她后悔了,今日不该来定国公府。
程公瑾喉结滚动,咽下血腥,“今日之事——”
生怕被灭口,虞清欢立马张嘴装糊涂,“我什么也没看见!”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吐血,要么中毒,要么病入膏肓,可程公瑾看着,并非病入膏肓的人,那便只能是中毒。
他这般遮遮掩掩,必然是不想让人知晓此事。
想到这,虞清欢有些后怕,这可是当朝首辅,皇帝近臣,连太子和瑞王都要巴结的人,捏死自己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见眼前之人对自己的恐惧,程公瑾指尖骤然发力,最后却只是从她手中抽出帕子便松了手,慢条斯理的拭去唇边的血迹。
虞清欢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被掐出了一道红痕,袖口还有沾上的血迹。
她余光偷瞥了程公瑾一眼,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倒没什么事,若不是亲眼看见,谁能想到这人身中剧毒,刚还吐了几口血。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竟然对程公瑾下毒?
此时,程公瑾目光落在虞清欢手腕的红玉手镯上,沉声道,“这是程家的手镯,你若不想被人发现私情,最好摘下。”
虞清欢愣住,顺着程公瑾的视线,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她还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手镯......顿时觉得手腕滚烫,这一个两个怎么都喜欢送这些个烫手的东西。
虞清欢没当着程公瑾的面将镯子摘下,却领了他这份情,“多谢程阁老提醒。”
对视间,沐淮安的声音从廊下传来,程公瑾默不作声,将手中沾血的帕子收进袖中,低声道,“帕子洗干净了还你。”
虞清欢想说不用还了,她半点都不想再碰上程公瑾。
可程公瑾扔下这句话,便抬步绕到后边的假山藏住身影,却瞥见同样躲在角落的丫鬟,他眼神示意对方噤声。
桑如动都不敢动,瑟瑟发抖,完了,她家夫人这是又招惹了一个,这人还是小公爷的亲舅舅,看起来可比太子和二爷还难收拾。
虞清欢看着那道红色身影从眼前消失,抬脚踢了踢地上的雪,将血色盖住,又将沾上血迹的袖口往里折了一下,勉强藏住。
此时,沐淮安已经来到院中寻人,见到虞清欢站在雪地里吹风,他伸手握住虞清欢冰凉的手,“怎么不进屋里等?”
虞清欢笑笑,“这又不是在庄上,我不好随便走动。”
沐淮安疼惜,解下身上的狐裘拢到了虞清欢肩头,垂首在她眉间落下一吻,随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我的院子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假山后,程公瑾无意偷窥,却还是透过缝隙,瞥见这一幕。
他没想将外甥教得多正直,毕竟官场不论君子,心中有所算计反而走得长远,能活命。
所以他还担心外甥太过正直。
可也不曾想过,他这看起来过于正直的外甥,能惦记上友人之妻,从前倒是自己多虑。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虞清欢望了过去,和假山后的目光对上,她耳尖顿时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