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指尖轻轻点着工牌,“前两位是数字,也是唯一的工号,代表这是我的第几个伙计。”
“最后这个标记,向下是女,斜上是男。”
用符号就能分男女,还能排序?
慕阳来了兴致,不自主地凑近些许,面上带了好奇:“若是成百上千,也能如此区分?”
“那是自然。”贺兰蘸了蘸墨,拿起最后一个工牌,“若逾百人,则用三位数,千人四位,万人五位,依此类推。”
她手腕轻转,最后一个数字跃然牌上,待墨迹微干,她又轻轻吹了吹,这才将工牌递给伙计。
“拿好了,你的工号是二十。”
对方双手接过,恭敬道:“多谢夫人赐牌。”
每多一位符号,便能多容十倍之数,男女之列,先后之序,皆能囊括其中,甚为奇妙。
贺兰注意到慕阳出神深思的样子,唇角轻扬:“觉得新奇?来,我教你。”
“其实就十个数字。”她取来一张空白新纸,边说边写,每一个数字都写得清晰工整,“从零到九,只是比咱们平时写的文字简单好认些罢了。”
慕阳的目光追随着贺兰的笔尖,看着这些陌生的符号落于纸上,奇特又简洁。
贺兰搁下笔,将纸轻轻推到慕阳面前:“喏,从零到九都在这儿了,你在上边注上标注,自然就明白了。”
工牌分发完毕,月羽等女卫捏着细绳穿过牌孔,在腰间打了个结实的结,冬白冬木亦有样学样,将木牌端正地别在腰侧。
众人各自低头整理着,待再抬头时,便见主子和夫人挨得极近,两人专注地写着什么,彼此发丝垂落交叠,浑然不觉。
月羽朝门口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默契地交换眼神,齐齐拱手躬身,一个接着一个,轻手轻脚退出屋去。
屋外,钱子诚一直在车老头的盯视下,迫于他愈来愈难堪的脸色,鸿兴楼的伙计不仅将打手尽数搬走,还殷勤地将院子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通,连杂草都拔了个干净。
“车先生,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车老头抻了个懒腰,拖着步子在院中随意走了几步,勉强哼了一声:“滚吧。”
钱子诚铁青着脸跨出铺门,衣袖带起一阵冷风。
他的手指在袖中攥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后的伙计们屏着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走过街角时,钱子诚终于忍不住,一拳捶在墙上,心头郁结难消。
他竟被一个女人要挟拿捏,还是一帮罪奴!
“怎么回事?不是交代你们报官?官差人呢?怎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伙计身子瑟缩了一下,缩着脖子道:“回、回少东家的话...衙门的人说...”他声音越来越低,“说...贺娘子有赎役文书,是...是正规赎役...”
放屁!
他一把揪住伙计的衣领,“他们赎役至少数百两?那女人哪来的钱?”
伙计被他勒得涨红了脸,嗫嚅道:“听...听说是贺娘子献计...徐副都尉...升了职...”
钱子诚猛地松开手,伙计踉跄着后退两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想起家中的贵客,钱子诚只得强压怒火,快步往前走去。
不管那女人备了什么花招,他都不会给她出头的机会。
*
一下子有了二十个伙计,贺兰这两日就没再去铺子,她安心待在家中,张罗着年节事宜。
二十五,炸豆腐。
二十六,炖年肉。
二十七,宰年鸡。
也是这天,贺兰终于等来了消息。
“梅姑在鸿兴楼设宴相邀?”贺兰擦着手上的油渍,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递话的衙差笑呵呵点头:“梅姑说你前次帮了她大忙,要好好谢你。”
帮忙不假,但为什么要去鸿兴?
刘大嫂昨儿个送完货,特意来找她串门子,说起福英楼近来生意红火,上了许多新菜式,道道火爆,有的甚至到了一菜难求的地步。
那道难求的菜,名为满香脍,说是福英楼大师傅们呕心之作,每日只供十五份,天才蒙蒙亮,富户家的小厮仆役们就在门口守着,酒楼门一开,转眼就订完了。
梅姑就算要设答谢宴,也应该去福英楼,就算抛开生意火爆不谈,钱家之前截走曹大人,可是差点阻了徐鸿向上结交的机会。
怎么看也不应该去鸿兴。
衙差临走时又补了句:“对了,梅姑特意嘱咐,让贺娘子的家人也同去,说是人多热闹些。”
贺兰含笑应下,待院门一关,笑意便淡了下来。
不对劲,很不对劲。
慕悠从东屋出来,注意到贺兰面色不对,担忧道:“二堂嫂,是有什么不妥吗?”
“要不,咱们寻个由头推了?”
贺兰摇摇头,不去怎么行,她就等着这个机会,信总要光明正大送出去。
慕阳将斧子“咔”的一声楔进木墩,弯腰拢起散落的柴火,在草棚里一摞一摞码放整齐。
“那位曹司功昨日未时出的城。”他转过身,轻轻掸去沾在衣襟上的木屑,一边说着一边朝贺兰走去。
“徐副都尉亲往城门相送,相谈甚欢,梅姑感谢你是真的,夫人不必顾虑。”
听慕阳如此说,贺兰眉头微松,莫名安心,随即又浮起一丝疑惑:“你又没进城,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发间不知何时夹了根草叶,慕阳抬手拈下,指尖触到她的发丝,手心一阵发痒,没忍住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不意外地遭了妻子的一记白眼。
慕阳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不敢再惹,“感谢夫人新收的伙计,日日都来报备铺子的情况,连车先生吃了几个饼都要说个分明。”
贺兰恍然,之前那些人不知分散在何处安置,上次借着车老头的名义露了面,顺理成章留在铺子里,做了她的伙计。
如今顶着伙计的名头,自然可以日日往来送消息,还不会惹人生疑。
只不过跟她说的就是车老头喝酒吃饼,跟慕阳就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些什么了。
贺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头看向慕阳,疑惑道:“等等——”
“你怎么知道那位曹大人是司功?他官很大吗?”
慕阳摇了摇头,“论品级,曹司功至多八品,关州虽偏远,副都尉却有从六品。”
贺兰惊讶地瞪大双眼,那徐鸿讨好一个品级比他低的官作甚?
慕阳知她心中所想,耐心解释道:“但他主吏考,有举荐之权。”
贺兰瞬间会意,“难怪,所以徐鸿如果同他交好,他日或许可以得他举荐,调离关州,跃迁晋升。”
也是,有这种机会,当然要牢牢抓住。
谁愿意苦哈哈地窝在北地驻守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