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了一支烟给陈友国点上,他又接着说道:“交警找不到肇事者,这我们理解,但是在没有根据面前也不能乱说乱讲的。他们说,孩子当时都撞成那样,怎么还能看清那辆车进了县政府呢?他们给我们的最后结论是:这事属于交通事故肇事逃逸案。给我们的答复是:像这样的案子,每年全国不知要发生多少起,有的查得出肇事者,有的永远也无法查出。又说让我们相信他们,也许有一天会查出来,让我们先把孩子医好,让我们等着。可这一等就是十多年,他们查了个什么呀!”
“孩子出事后,为了医治孩子,我们家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还跟亲戚借了不少医药费,可还是筹不够钱。在无钱医治孩子的情况下,我们找到了学校和县政府,但学校推,县政府推,学校说孩子是私自外出,学校没有责任,县政府的工作人员说谁撞了孩子去找谁,要我们走法律程序,听交警的。当去找县领导时,所有的领导都避而不见,也真是无奈了,我们就叫了几个亲戚去县政府静坐,向上级反映,撞孩子的车就是进了县政府,有可能是县政府的车撞的,要县政府给我们家一个说法,要求查出肇事的人。在我们不停的上访后,县政府才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出于我们家的实际困难考虑,出面让县医院减免了孩子的部分医药费,但条件是一切按法律办,听交警的,出于无奈,我们答应了,答应了不再去找他们,不再上访。可我们没想到的是,孩子出院后,又哭又闹,说找不到那个坏人她就不上学了,说她没有看错,那辆车就是进了县政府,还说那个坏人临走时摸过她的鼻孔,踩她时她看清了那人的样子,她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如果她见到那人,她能认出来。”
“陈忘这孩子不会说谎,再说,她连胸都没了,一辈子的事,两边锁骨还支着钢架,找不到肇事的人,她后期的手术就不能做,那她今后怎么办呢?孩子不上学,我们拿她没办法,只好随了孩子的心,又到县里上访,要县里找出那个肇事者。但这一次,连工作人员都不接待我们,就算有人来,说话也是粗声大气的,说我们家得寸进尺,问我们还想怎样?这样闹下去是不是想让全县的人都知道陈忘没有了胸,那样对我们家有什么好处?对孩子有什么好处?孩子以后怎么做人?将来还嫁不嫁人?”
“我们当时也想,认命了,政府也出了一部分医药费,但孩子却倔的很,说找不到那个坏人就不上学了。我们一家只好陪着她去市里、省里上访,并给省里所有领导写信,可是仍没有结果。有一次,我厚着脸皮去县信访局,有一个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对我说:‘你们这样闹,写一些无用的材料,最后省里的领导还不是批转到我们手里,最后,这事还不是由我们来处理。’他还随手拿起一沓我们写的上访材料,在我面前晃了晃大声说:‘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写的,这些东西不是都从上面转到我这儿了吗?这事你们不要闹了,闹、上访都没有用。最后,还不是县里来处理,这不就是一个交通事故吗?你们有多冤,比你们冤的事多了去。’我们就是在这样被人误解、谩骂中走过来的,被骂多了,我们越发变得无能为力。后来,我们抱着让天下人都知道孩子没有胸的风险,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我们把这事向省里的一些媒体说了,可在那段日子里,我们的日子变得更加艰难。我们被乡上的人跟踪、监视,被人恐吓。省里虽来了一些记者,可他们大多去了一趟县里,就回去了,真正与我们接触的记者没有几个,少有的几家报道的,也是与事实不相符。我们也去起诉过交警和县政府,但法院说被告主体不成立,不可以立案。上访的路真的很艰辛,直到现在,我们也没跟孩子说这些。” 陈友国痛苦的,有点后怕的摇了摇头。
“但我家娇娇是知道我们这些苦的。”蒋珊珊插话道。
“我们把我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但还是没有结果,没有找到那个肇事驾驶员。孩子不上学,我们拿她没办法,只有隔三差五的还去县政府,到了后来,县政府的大门都不让我们进,说我们是刁民,说我们纯粹是无理取闹。最后,我们只有自己去找那个坏人,我和她妈妈带着孩子在县政府大门口站了整整一个月,因为孩子说,只要看见那个坏人,她就能认出,我们想那辆车进了县政府,那个人可能是在县政府上班,只要他出现了,那孩子就会认出他来。我们就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地站在门口。我们不敢把车拦下来,只能隔着玻璃窗看。那些日子我们不被人理解,遭人白眼,有的只是骂声。他们有时还会派人来赶我们,但我们说,就是被冻死、饿死在县政府大门口,也要找到那个人。”
“孩子她妈身体不好,有时说话会颠三倒四的,他们就借这个,骂我们一家是疯子,还威胁我们说,再这样下去就把我们抓起来。后来他们真把我们一家抓了送精神病院,因为这个,引起了一些同情我们家的人与他们发生了更大的冲突。从出事到现在,不管是学校还是县政府就从没有人到家里看看我们,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他们每个人都躲着我们,就像躲瘟疫一样。后来,我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孩子真的看错了,看着孩子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加上她的伤还没有好彻底,再那样下去,是要出人命的,还有她妈的病也因孩子的事,变得越来越严重,那段时间是反复发作,接下来真不知会出现什么后果,但我能怎么办?在我们一家老小病的病,疯的疯,躺在县政府大门时,在我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办时,县里通过乡上传话给我们,说,如果我们不再闹下去的话,那将来不管孩子考上什么学校,毕业了,政府都给安排一个工作。”
“当时,想想孩子的苦,现在工作又那么难找,那么多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我就替孩子答应下来了。然后我这个做爹的反过来求孩子,以再这样下去就没有了妈妈来劝说她,她才哭着回校上课。”
“那时因没钱,医院只是把孩子救活过来,对她的胸部没怎么处理,医生说她正在发育期,要我们把孩子送到省里的大医院对胸部做手术,不然将来孩子长大了,胸部就会是畸形,会影响到她一生。但当时我们真没有办法,只有不管她。现在她长大了,我们真是愧对她,可当年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孩子自从回到学校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很坚强,也更加懂事。她每个周末都回来帮我们做农活,还反过来安慰我们,说她会好好读书,说找不到那个坏人,那就不找了。她要我忘了那事,不要再去想了,在家里好好照顾她妈妈,她将来要学医,要把她妈妈的病治好。这孩子决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为了也能让她忘记过去,我们还把她的名字改成了‘陈忘’,她出事前是不叫这个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