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目前掌握的情报看,因为傅廷提前布局,卫州那边发生的事还没能传到烟州来,所以,这边府衙一切正常,只是在做应对傅廷查察的准备。
傅廷一路上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他最担心的就是地方官员被逼急了会对百姓不利。他低声向傅风傅云布置新任务,两人领命离开队伍去安排。车队继续向城门行进时,苏南欣赏完山间景色,又策马回到队伍前列。
傅廷默默留意着这位安国公世子的举动,虽然表面玩世不恭,倒是个懂得分寸的人。
烟州刺史李清净生得方脸短须,看着是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人时总习惯眯起眼睛,透出几分精明的算计,对傅廷的迎接礼数虽全,却隐隐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不同于梁康的隆重排场,李刺史只带着一众属官在府衙门前等候。双方简单寒暄后,这位刺史大人便开口道:“傅大人见谅,我们烟州府衙简陋,实在不便接待各位。您入境时又未提前通传,仓促间实在准备不足。下官这就派人联系附近的客栈,只能委屈各位暂且落脚。”
话音刚落,旁侧的苏南便发出冷笑。李清净闻声转头,眉心微皱:“不知这位是……”
苏南扬起眉毛:“我可是安国公世子,本是来这儿游山玩水,谁知刚入你烟州境内就接连遇上盗匪。财物被偷光,随从全被杀,要不是傅大人路过搭救,我这条命也早就没了。”
李清净慌忙赔罪:“是下官治理不力,害世子受惊,求世子责罚。”
苏南冷笑:“哼!你有罪没罪,等我回京禀明父亲,由他奏请圣裁。至于现在——”他展开双臂,指了指自己身上,“知道的当我是国公府的世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街边乞丐。”
李清净面色涨红又发白,不敢回话,转头吩咐手下:“快收拾最好的客房,准备沐浴用具,立刻去请全城最好的大夫来给世子看伤。”
苏南突然指向傅廷,拖着长音说:“烟州能人辈出,本世子算是见识过了,我胆本就小,如今更是被吓破了胆不敢独处。傅大人——”他眼尾扫过李清净,“得和我住一块儿。”
李清净僵着脸赔笑:“世子说笑了。若二位不嫌弃,就同住府衙后院吧。”转头对下属交代:“备酒设宴,今晚给贵客们接风。”
傅廷朝苏南拱手笑道:“多亏有安国公世子在,我傅某人跟着沾光,也有机会吃上顿热乎饭。”这话音不高不低,正让边上站着的李清净和几个胥吏听见,众人脸上顿时显出尴尬神色。
两人被安排住在同一处院落。
李清净先前推说府衙简陋,可穿过垂花门往里走时,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白石拱桥跨过结着薄冰的池塘,各色珍奇花草在暖阁四周开得正好。虽是初冬时节,院内青松翠柏间点缀着红梅,飞檐下的铁马在风里轻晃。
苏南抚掌称赞:“李大人倒是风雅得很。”
傅廷轻哼一声:“风雅与否不好说,不过烟州府倒是阔气得很,只不知治下百姓是否都这般滋润。”
“瞧瞧,傅大人开口闭口不离银钱,俗!忒俗!”苏南故意拉长声调,突然歪头凑近傅廷身侧的棠梨,“小兄弟,跟着这般无趣的主子多憋闷,不如来我身边当一名贴身护卫?保证比现在快活。”
傅廷抬手就把人按回原处:“苏世子伤还没好全,还是早些回房让大夫诊治要紧。”
苏南偏头躲开,眼里带着促狭:“傅大人,你平日里对每个手下都这般上心?”
傅廷没有理会他,径直带着棠梨回到自己房间。棠梨看着他阴沉的面色,轻笑道:“何必当真动气?我看这位苏世子倒不像有什么坏心思。”
傅廷的手指轻轻抚过棠梨的脸庞:“安国公世子……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浪荡子,无人不知。虽说你现在扮作男子,可像他这般荤素不忌的,难保不会对俊俏少年起歪念。”
“不像,”棠梨摇头,“他看我的眼神透着股古怪。特别是初见那刻,他眼底分明闪过惊诧。我有种感觉……他似乎见过我,又拿不准主意,这才故意接近试探。\"
傅廷闻言一怔:“他怎会识得你?”话音未落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倏地凝在棠梨脸上。棠梨会意点头:“许是……我与他认得的某人容貌相似。”
傅廷握住她的手,目光中透出忧虑。棠梨回以温软眼神:“不必担忧,我既已重活一次,许多事也看淡了。更何况如今有你,还有刘大娘和丫儿。无论那人是谁,真相如何,我都能坦然面对。”
宴席设在庭院之中,此刻园内已换了模样。亭台假山缠满了彩绸灯笼,院中那些光秃的枝桠上尽数缀着绢纱扎就的假花。灯火流转间,整座园子恍若忽逢春信,霎时开彻人间芳菲。
菜肴也精美丰盛,杯中斟满烟州特产的琥珀色葡萄酒,在琉璃盏中流转着温润光泽。
李清净与州府官员们频频向傅苏二人举杯劝饮,席间杯盏相碰声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有一位官员醉眼朦胧地踉跄起身:“刺史大人,今日傅大人和安国公世子都在此,单是饮酒未免寡淡,何不召来舞姬献艺为两位贵人助兴?”
李清净已有了几分醉意,倒不似白日那般端肃,抚掌笑道:“一般舞姬的舞姿恐入不了贵人们的眼,且去唤丽娘前来为贵客献舞。”立刻有人领命去了。
众人觥筹交错间,突有丝竹之声自水榭飘来。荷花池心的观景台四周腾起缕缕白烟,在彩灯映照下恍若云海翻涌。待薄雾稍散,一道纤影已在台中翩翩起舞。
隔着半池碧水与缭绕的烟霭,辨不清那女子容颜,但见一道绰约身影随着乐声款摆,广袖拂云间自有一段风流态度。这般朦朦胧胧的景致,更让人忍不住去猜想这是一个怎样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