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讲个先来后到,宋立春福礼致意后,便准备找个座位坐下等。
就听那王翦对牙人说道:“我要选的并非柳家家仆,你让其他人先选就是。”
王翦可是立了战功的千户大人,是最近平原县最风头无两的存在,连沈齐连中小三元归来都没有如此轰动过。
毕竟,沈齐只是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引起轰动。
而王翦,却是守护大周一方百姓的英雄人物。
牙人肯定是以王翦为先。
“不知王大人要选什么样的家仆,是要会功夫的家丁护院,还是有灶上手艺的厨娘伙夫,亦或者为王家挑选能说会道会做生意的管事伙计,想要什么样的,您尽管说,咱们官牙里应有尽有,小的定给您推荐最合适的。”
王翦颇有耐心地听完牙人的话,才说道:“你说的这些,自有王家其他人安排,并非我之所需。”
“王大人想找的是……”
“听说兵房里送了几个残兵过来,若是方便,你便把人领来吧。”
“残兵?是是是,小的这就让人把他们叫来。”
“嗯。”
牙人安排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并奉了茶水,让王翦安心等待,之后才又去招待其他人。
“宋少夫人,让您久等了,这是柳家下人的名册和各自身份详情,您可以根据需要先从名册里多选一些大体合适的,然后我再把您选的那些叫过来,您再亲自过眼做二道筛选,如此,要方便快捷一些。”
“好。”
宋立春接过那份名册,果然性别、年龄、擅长及之前在柳家所从事的分工等各项情况均是一目了然。
她是为以后开店做人员储备的,所以就挑了二十个有过铺子里做事经验的伙计,准备等会儿面试后定下六个。
她把勾画好的名册递给牙人,“你把这二十个人叫过来吧。”
“好嘞。”牙人瞟了眼名册,“夫人,柳家的仆妇和婢女都是懂事听话的,要不要也选几个回去伺候您?”
宋立春礼貌微笑:“不必了,这些家里都有安排。”
牙人继续劝道:“沈家安排的自然是好的,不过少夫人自己挑选调教出来的应该更加趁手,您看……”
站在牙人的立场上,这些奴籍的人就跟菜市场里菜或者布庄里的衣服一样,都是待售商品,而他们就是卖货的人,当然是尽快把手里的货品卖出去才好。
宋立春又不是逛街买东西,心里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不必了,我一乡下女子,还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
“……是是是,沈少夫人稍等,我这就让人把您选的人叫过来。”
不等牙人把名册交给伙计,就见一个中年妇人领着一个年轻姑娘进来了,那妇人不由分说,就把名册抢了去,说起话来更是不客气:“我和我闺女先挑,等我们挑完了,剩下的你再拿去给别人。”
牙人也是看人下菜碟,见这母女俩肤色黝黑粗糙,头发枯黄开叉,就知是个条件很一般的主,但是两人身上的高档绸缎衣衫,却又的确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
牙人一时间判断不出两人的来路,便犹豫着客气开口:“这位夫人,小姐,我们这次发卖柳家家仆,一早便说好的先来后到,这位沈少夫人在你们之先,二位您们看……”
中年妇人十分不客气道:“沈少夫人怎么了?比得过我女儿这个千户夫人么?”
“千,千户夫人?”牙人一惊。
中年妇人很是自豪,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故意放大了声音,说给后面等待的人听。
“没错,我女儿和王千户大人是自幼定的娃娃亲,王千户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我女儿成亲的。我女儿就要做千户夫人了,选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难道不应该吗?难不成,你们谁还要跟我们抢人?”
这话一出,因为被插队的而心生怨言的人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那妇人最后一句话,却是冲着宋立春说的,因为目前为止是她第一个先选的。
宋立春从自己所在的角度,瞥了眼屏风后面的男人,显然这对母女并不知道,她们嘴里口口声声的王千户就坐在后面。
“原来二位是王大人的亲信,失敬了。”她主动让出名册,对那带着歉意的牙人道:“就让这二位先选吧,朱家与王家结亲也不容易,家里摆几个家仆做做样子也是必需的。”
这话一出,其余排队的人先是窃窃私语了一番,随后又都露出不屑的眼神。
人们相互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与王千户的娃娃亲,是这朱家祖辈救了王家祖父才得来的。
在王千户这次归来之前,两家其实已经十多年没联系过了,就连朱家人都认为那王家祖父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也没真把这娃娃亲当真。
谁知,十几年后,才立了大功的王千户,居然为了履行诺言回来娶亲了。
朱家本是县郊附近极其普通的庄户人家,平时过得也是节衣缩食才勉强过活的艰难日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靠着王家才给的厚重聘礼,不光买了新首饰做了新衣服,居然还学了人家大户人家的做派,急吼吼跑过来买下人了。
宋立春是前天回家后,听沈齐讲的这些事。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众人。
众人无不明嘲暗讽。
“难怪二位不顾脸面也要插队抢人呢,原来是把人买回去掩盖穷酸气啊。”
“其实倒也不必这么做,穷酸气是掩盖不了的。”
“……”
这些话,显然戳中了妇人的心窝子。
“你们嘴巴都放干净些,没得我状告到姑爷那里去,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人们不再明目张胆嘲讽,可谁也挡不住她们小声蛐蛐。
“啧啧,穷人乍富,最喜欢张扬,殊不知别人都心明眼亮呢,越是缺什么,越喜欢显摆什么。”
“还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啧啧。”
“……”
屏风后的王翦,并没有出来与这对母女相认,反倒是多看了宋立春几眼。这个女人轻飘飘一句话甩出来,状似无意,却是已经引导众人,把矛头对准了那朱家母女,而她自己却隐到背后装聋作哑去了。
朱家母女不认识字,抢了名册也没用,最后还是说了要求让牙人帮忙选择,这一举动,更是招来一片鄙夷目光。
在牙人帮朱家母女介绍的同时,伙计也把王翦要的人找来了。
“王千户,这就是县衙兵房得了邱县令指使送来的残兵,一共有五个。”
王翦什么都没问,只点了点头道:“好,我都要了,都随我走吧。”
“王千户……”在战争中致残的五人,竟是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忽然,几人齐齐跪下谢恩,“我等,谢王千户大恩。”
这边的动静有些大,不免引起了宋立春的关注。
她也是听沈齐说的,说是邱县令上任后,就把之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残兵做了统计,并且尽量想办法为那些人安排合适的差事,让他们能像正常人一样赚钱养家,免得因为落了残疾就穷困潦倒尊严全无。
这个办法很有效果,不少大户人家为了讨好邱县令而雇请这些残兵的。
是雇请,而不是买身,这也是邱县令有言在先的。
而王翦一出手,就是五个人全要,这可解决了邱县令的大难题,不得不说,也是给足了邱县令面子。
不管是因为会做人,还是因为同样当兵的经历而对残兵真心救助,宋立春都挺佩服这人的。
帮助残兵找活干,是县衙分派给官牙的公务,并不赚钱,可牙人还是千恩万谢着办好了所有手续。
“多谢。”王翦起身。
那朱家母女刚好确定了要买的人选,看见王翦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不由得都瞪大了双眼,心里也都虚得厉害。
“姑,姑爷……王千户……”妇人语无伦次。
年轻的朱小姐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都变了,“我,我们……”
王翦淡淡的语气,“可忙完了?我送你们回去?”
妇人忙道:“我们不忙,不忙,等会儿自己回家就行,姑爷你忙你的去吧,我们就不耽误你了。”
“既是如此,小婿就告辞了。”
“姑爷走好。”
一句自称的‘小婿’,让朱家母女心里更踏实了,选完人后也不耽误,当即就带着回家去了。
宋立春挑了面相忠厚又合眼缘的六个人,分别安排去了沈家的铺子从头学习,打算等自己的铺子开起来后,再把人重新安排。
做完这些,她并没有直接回镇上,而是直接去了附近的一家医馆。
大夫认出来人,恭敬迎道:“沈少夫人,可是身有不适?”
宋立春点了点头。
“月信推迟了半月还没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请大夫帮忙调一调。”
宋立春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别的方面都渐渐习惯下来了,就是没有卫生巾这件事,最是令她无法忍受。
偏偏原身气血还十分充足,每次量都会非常大,她措施做的再好,晚上睡觉时也会漏出来,几乎每个月都要拆洗好几条小褥子。
她原以为自己会因为来例假苦恼烦躁,没想到这个月倒好,居然推迟了半个月还没来。
这比来了还苦恼。
大夫既然一开始就把人认出来了,自然也知道她才成亲不久,愣了一下,才想好措辞:“除了月信推迟,可还有其他症状?比如困乏,嗜睡,恶心,身子燥热等?”
宋立春暗道,这大夫莫不是以为自己怀孕了,她连忙说道:“没有别的症状,就只是月信推迟。”
大夫松了口气,还真怕这沈少夫人是因为先怀了身孕后嫁到沈家的。
大夫仔细把了脉,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沈少夫人,你,你……”
最怕大夫突然表情严肃,宋立春吓了一大跳。
“大夫,有什么大问题吗?”
“没,没什么大问题。”大夫磕磕巴巴道:“少夫人并无大碍,月信偶尔推迟也实属正常,无需用药,耐心等待就是。若是再等十天还迟迟不来,你再来看。”
“好,谢谢大夫。”
身体没事就好,宋立春也就不用多心了。
她刚要告辞,又听大夫磕磕巴巴道:“沈少夫人,你,若是沈少东家身子有异样,还是要让他及早看病的好。”
宋立春笑道:“他健康得很呢,不需要看病。”
大夫依然好心劝道:“有些病,虽是令人难以启齿,可还是不要讳疾忌医得好,该看还是得看呐。”
“大夫,你的意思是?”
“嗐,老夫是觉得,沈家九代单传,万不能在沈少东家这里断了香火,他还年轻,就算身子有问题,只要早点看病,兴许还有机会看好呢,您说是不是?”
宋立春更加疑惑,“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大夫拍着大腿,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沈少夫人,你们成亲已有几日,您却还是清白之身……这肯定是沈少东家的问题呐,您可得告诉他,若还想延续沈家香火,最好早点把病治好了,拖得年纪越大,可就越难治了。”
难怪大夫说话吞吞吐吐藏着掖着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宋立春突然脸颊发烫,“多谢大夫告知,告辞了。”说完,便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大夫惋惜地摇了摇头,又去了隔壁房间,一开门,却差点撞上站在门边的王翦。
“王千户,您久等了。”
王翦是带着刚雇请的残兵来检查身体的,刚才透过窗户往外看,见宋立春进了医馆,他便让大夫先去帮她看了。
谁知,就听到了这么个惊天大秘密。
“无妨,请大夫好好帮他们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是否有不适合做重活的,我到时候也好叮嘱家人给他们安排差事。”
“千户大人仁义,老朽定给他们好好检查。”
“有劳了。”
宋立春回到沈家之后,越想那大夫的话越觉得好笑。
可笑过之后,又猛地一惊。
她之前一直以为沈齐是冷情冷性之人,所以才对成亲没有兴趣,如今想来,背不住就是身体有问题。否则,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对自己没兴趣,那也总不能对所有女人都没兴趣吧?
原来沈齐他,有难言之隐啊。
宋立春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她倒是不怕守活寡,反正前世二十多岁还是孤家寡人也习惯了,可她也听说过,这种情况的男人,有些会因为极度自卑而变态。
这就麻烦了。
沈齐正襟危坐,正在努力压制那愈发乱窜的无名邪火,却见宋立春突然悲悯地望着自己。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