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究其幸运 还是不幸的时候,兜兜转转的时间决裂而过。
在长沙最热的天里,前线的战报每一天都在变化之,人们不知是更穷途末路了,还是早已麻木的活着一天是一天,饥荒开始大规模的蔓延来,花园口没了,可是日军的铁蹄还在前进着,安庆随之沦陷,开封也丢了,日军开始大规模的去围攻武汉,各地的难民开始不断的南下,活着的人往往令日子在每一分每一秒煎熬里,而对我来说,因为大哥的一封家书,更让阿爹本身子欠安的情况下更加雪加霜着。
这几日里,我请假在家里照顾阿爹,阿爹总是在清醒与『迷』『迷』糊糊之间跟我说着话,好像又在自言自语着,我明白阿爹的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从南京落难开始,如果追溯到更早,应该正确的来说,从锦沦陷开始的那一天起,阿爹的心里已经染了心病。
“我们都是亡国奴啊,亡国奴啊……阿爹在断断续续的说着,我在旁边坐着,仿佛面前的这个迟暮的老人,不是我熟悉的那个阿爹,不是当年实业救国,不是当初信誓旦旦的阿爹。
在这一刻里,我仿佛看到了,因为当年我放走三哥,爷爷罚我跪着时,我看着那个拄着拐,一步一步走的苍老缓慢的饱经风霜的老人。
“阿爹。”想到此,眼里已经染了泪珠,我忍着自己的难受。
“咱家唯一最遗憾的,是只剩你了。”阿爹缓缓的睁开眼睛,混沌着的看着我。
“什么,阿爹你在说什么啊?”我有些着急,眼里全是眼泪。
“好啊,我孔家男儿,顶天立地,投身抗战,为国效力!”阿爹颤颤巍巍的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握住我的胳膊,力气大的令我震惊着。
“阿爹啊,怎么了啊,您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我明显的感觉到阿爹的不对劲,可我实在在当下的这个时间里太害怕,太害怕了。
“阿笙,以后你自己了,阿爹死不瞑目,万万不能放心啊。”阿爹说着话,眼泪流了下来,而我早泪流满面。
“阿爹,阿爹。”我连叫着他,生怕阿爹这么撒开我的手来。
“阿笙,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活着,我要你看到这场战争的结果,我要你一定看到。”阿爹说道最后,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爹如此如此的绝望,如此的伤心欲绝。
“我保证,我努力的活着,我一定看到。”我赶忙说道,看着阿爹喘着粗气,说话费力的让我更加害怕失去。
“阿爹,我们快把这口『药』喝了好不好?”我说着话,用另一手去拿放在桌子的『药』碗。
“喝不下了。”阿爹摇摇头,看着我的样子,令我更加的恐慌着。
“阿笙啊,我是知道我的身子的,大限将至,不行了,阿爹是知道的自己能熬多久的。”
“不不是的,阿爹,阿爹,不会的,您还有我,您不舍得我一个人的阿爹啊!”我一只手慌『乱』的去放『药』碗,可自己太激动了,那『药』忽然的洒了出来,让我彻底没了理智来。
“阿爹,别别这样对我,我怕,我真的怕啊!”这一刻里,我彻底慌了分寸。
“您等着我,我去叫人带你去医院,我们去医院。”我说着话,想要挣开阿爹拉着我的手,却被阿爹再次拉住。
“阿笙啊,莫慌,你要听阿爹说,我自己的身体,我是知道的,你再做,也是无用的。”阿爹说着话的时候,我被他拉的再次坐了下来,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一点,可是我依旧做不到。阿爹伸出另一只手来,不断的拍着我的手,我知道,他在安慰着我。
“你大哥如今也参军了,阿爹要去了,这里真剩你自己了,我最大的遗憾啊,没能看到你找到好人家,这份遗憾,我已经都安排好了,阿笙,你放心,阿爹不会丢下你的。”阿爹慢慢的说着,我却更加的伤心,泪水决堤一般。
“早些年,你姑妈一家,因为旅顺屠杀伤心离开了这个国家,几个月前,我托严长官给发电报,如今也收到回信了,阿笙啊,你收拾好东西,等着你姑妈联系你,自此你不要回来了。”阿爹说着话,看着我的眼神一直没变,还是最初的样子,似乎一切都在最初里。
“我不要你离开我,我,我不想离开你啊。”我看着他,视线被泪水模糊,都是重叠的影子。
“人生啊,总是要离开父母,离开故乡,这是成人之道,阿爹知道你能做到,好好活着,阿爹才能安心。”
“这场战场,让我们家失去太多了,阿爹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跟你阿妈一起,我不敢想那时候她在南京得有多害怕啊,现在我要去了,我要找她去了。”阿爹喃喃着话,似乎已经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我不想再离开你了,阿爹啊,我真的做不到了,别这样,别这样啊!我害怕,我好怕好怕。”我不断的说着这些话,看着阿爹,阿爹却像睡着了一般,回答我的皆是沉默。
那手的动作,已经停下了,可我还是紧紧的握住他,生怕他这样撒开我的手来。
“别走,别离开我,别留下我一个人。”我始终在喃喃着这句话,直到一夜未明,直到有人叫我,似乎下一刻是一片黑暗里。
“你长大要做什么?”
“我要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我要勤奋读书,为国家效力。”
“阿笙,我们好想你啊,阿妈真的想你了。”
“阿笙啊,好好活下去,努力的活着。”
“阿姐,这里太冷,我好害怕,阿姐救我,救我!”
“孔笙,等我回来娶你可好…….”
“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别留下我,求求你们别留下我!”尖叫声似乎划过耳鸣间,我猛然的睁开眼睛,此前都是陌生的样子。
“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的传来。
我转过去看着那个坐在椅子的人,“严长官,我阿爹呢?”我看着他随即 哑着声音道。
“孔笙,请节哀。”严颂声看着我,缓缓的站了起来说着那一字一句都皆如针刺的话。
“我不信!你骗我!”我更加尖叫着声音,试图从床起身,可是我力气好像被谁按着一般,根本用不力来。
“你骗我!你骗我!不可能,不可能啊!”此刻的这个我,已经全然没有任何理智存在,我像一个疯子一般,一个丧失掉所有的生气的人偶一般,最后我是如何挺下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三天来,阿爹的出殡日,阿爹的墓碑,都是严颂声一手在做,而我,像一个疯子,像一个世界彻底崩塌一般。
阿爹说的遗憾,我反反复复的去想,临老了临了了,生不能回到故乡,死也不能回去,那里现在都是亡国奴,而我,何尝不是呢!
“你们都走了,你们一个一个的都走了,我怎么办,你们都把我留下了,我怎么活啊!”我在病床捂住自己,不敢尖叫,不敢放肆大哭,我怕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这样一头撞过去。
医院里的同事,莫茹每天都来看我,可是三天了,我还是彻彻底底的崩溃状态,我什么都没有了,如今我什么都真都没有了,我什么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