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清晨,木垒的天空像被清水洗过般澄澈,几缕炊烟从牛家烟囱里慢悠悠升起,在冷冽的空气中蜿蜒成淡灰色的丝带。牛家院子里,陈默正帮着牛父清扫昨夜燃放烟花留下的碎屑,铁锹刮过地面发出 “沙沙” 声,惊起墙角觅食的麻雀,“扑棱棱” 振翅飞向远处覆着薄霜的草垛。
“国富他们说今早过来,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 牛父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呼出的白气在阳光下凝成细小的雾珠。陈默将铁锹靠墙放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估计快了,这大冷天的,堂哥肯定惦记着家里的热乎饭。”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熟悉的吆喝声:“小叔!小婶!我们来拜年咯!”
牛国富跨进院门时,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粒,藏青色的棉袄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展翅的老母鸡。他身后跟着的嫂子怀里抱着个大竹篮,篮口用红布盖得严严实实,边角还绣着金灿灿的 “福” 字。“哎哟,可把你们盼来了!” 牛母系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快进屋暖和暖和,锅里炖着羊肉呢!”
堂屋里,牛梅手脚麻利地摆好碗筷,牛霞往铜壶里添了把茯茶,热水注入的瞬间,茶香混着红枣的甜香在屋内弥漫开来。牛国富一屁股坐在炕沿,脱鞋时带出股汗脚味,他挠着头嘿嘿笑:“路上耽搁了,昨儿下的雪把坡打滑了,牛车差点翻沟里去。” 嫂子轻轻戳了下他的后背,嗔怪道:“就知道瞎说,吓着老人们咋办?” 她转头看向牛萍,眼睛弯成月牙,“妹子,听说你有喜了?快让嫂子瞧瞧!” 说着就要伸手摸牛萍的肚子。
牛萍脸颊绯红,侧身躲到陈默身后,陈默笑着挡在前面:“嫂子别急,等过些日子显怀了,您想咋看都行。” 他边说边从茶几上抓起一把奶糖,“来,尝尝我们从乌鲁木齐带的糖,可甜了。” 牛国富剥开糖纸,把糖块扔进嘴里,腮帮子鼓得老高:“还是城里东西讲究,咱这土疙瘩地方,过年也就啃个硬馕。”
牛父从柜子里摸出珍藏的酒坛,陶制酒坛上还沾着泥土,显然是埋在地下储存的。“今儿喝这个!去年自家酿的高粱酒,埋了一整年,香得很!” 他用布仔细擦拭坛口,揭开木塞的瞬间,浓郁的酒香顿时四溢。牛国富凑上前深吸一口气,喉头滚动:“小叔,光闻这味儿,我这馋虫就勾起来了!”
酒过三巡,牛国富的话匣子彻底打开,撸起袖子露出黝黑的胳膊:“你们是不知道,今年村里搞那个啥…… 大棚种植,我跟着学种了两亩草莓,哎哟,可把人折腾坏了!”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唾沫星子乱飞,“天天得盯着温度、湿度,跟伺候月子似的。” 嫂子在旁白了他一眼:“就你能耐,要不是村长带着技术员来指导,你那些草莓早死翘翘了。”
陈默听得入神,端着酒杯凑近:“堂哥,这大棚种植有啥门道?我在乌鲁木齐搞装修,想着以后要是有机会,也往农业上发展发展。” 牛国富一拍大腿:“那门道可多了!就说这温控,冬天得用煤炉加温,温度高了草莓苗蔫巴,低了又冻坏,得时刻盯着温度计……” 他说得兴起,拿起筷子在桌上画起示意图,酒水洒出来都没察觉。
牛萍坐在一旁,看着其乐融融的场景,心里暖烘烘的。她悄悄给陈默添了碗羊肉汤,小声说:“我堂哥人实在,说的都是干货。” 陈默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无声传递着安心。这时,牛梅突然起哄:“哥,嫂子,你们光说自家事儿,也不问问我姐夫在城里的大生意!”
牛国富这才反应过来,端起酒杯:“瞧我这记性!小陈,听说你在乌鲁木齐干装修,那可是大买卖!带带我呗,我这膀子力气有的是!” 他咧嘴笑着,露出两颗缺了口的门牙。陈默连忙起身碰杯,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堂哥说哪儿的话,要是有合适的机会,咱兄弟一起干!”
日头渐渐西斜,酒桌上的话题从农业种植聊到家长里短,又从孩子教育谈到村里的新政策。牛国富说话间舌头都捋不直了,却还攥着酒坛不肯撒手:“再来一杯!今儿个高兴!” 嫂子见状,夺过酒坛藏到身后:“行了行了,喝得舌头都大了,再喝该爬不起来了!” 她转头向牛父牛母道歉:“小叔,婶,他就这酒腻子脾气,你们别见怪。”
牛母拉着嫂子的手,往她兜里塞了把核桃:“说啥见外的话,都是一家人!” 牛父也在旁笑着点头,脸上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院子里,不知谁家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 的声响惊飞了树梢的麻雀,也为这场温馨的聚会增添了几分热闹。
陈默只觉得酒意上涌,脑袋昏沉得厉害,眼前的人影都开始重影。他强撑着起身,向众人告罪:“对不住,我实在…… 顶不住了。” 说话间舌头都打了结。牛萍见状,连忙起身扶住他,眼中满是担忧:“快别硬撑了,去里屋睡会儿。” 在牛萍的搀扶下,陈默脚步虚浮地走进另一间屋子,刚躺到炕上,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在一片黑暗中醒来,脑袋依旧胀痛难忍。他缓缓坐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的环境。窗外夜色深沉,只有几缕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这时,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牛萍伸手打开灯走了进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温柔的脸庞。“醒了?” 她轻声问道,声音里满是关切,“快起来吃点东西,妈特意给你留了醒酒汤和热乎饭菜。” 陈默看着牛萍,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酒意似乎也消散了几分。他点点头,在牛萍的搀扶下,朝着飘来饭菜香的堂屋走去,屋内的欢声笑语再次将他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