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府,卫鸿落见着来人时颇为诧异,“寒舟?你怎在此?”
“小将军。”他淡淡回了句。
还不是那人——搅得天翻地覆,他只好来收拾残局,又被推上盟主之位,这人倒事了拂衣去......
鸣玉瞧见了那冷冷的眼神,笑吟吟揽住他肩:“寒舟,有你是萧家的福气~”
萧寒舟冷笑一声,分外嫌弃地用剑鞘挑开那双手。
鸣玉却不依不饶,猛地双手搭住他肩,郑重其事道:“此后这儿就交给你了——”
寒舟忍了又忍,才压下那几欲脱口的“滚”。
在其发作之前,鸣玉笑着走开,又交待几句,便拉起小将军,挥挥手出门。
卫鸿落正要开口,却听他道:“灵州那儿不必担心,有芸娘呢~”
“哦?”她笑得有些玩味,“你是‘寒舟’?”
他笑而不语。
“你还演过谁?”
“嗯......梅娘子......”他眼神有些游移。
“啧啧......”她不禁赞叹,“藏得够深啊......”忽地勾住他腰带,将人扯近,“你倒底还有几副面孔?”
“说来话长......”他俯身在她耳边戏谑一笑,“小将军莫急,来日方长~”
——
回了南陵,接着查事,只是连日大雨,多有不便。
卫鸿落透着雕花窗棂望着院中瓢泼大雨,青砖墁地沉满蛙池,苔痕浸透雨露,呼吸间也萦绕着水雾。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些不安。
“小将军......”鸣玉匆匆而至,衣摆不免打湿,神情凝重道,“大坝塌了,南陵城外几个村被淹没......”
心下一沉——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江南水患愈演愈烈,百姓流离失所,哀嚎遍野,饿殍遍地,京中忙遣人赈灾。
没想到来的监察御史是他。
“小将军。”林知许朝她行礼,神色有几分疲惫。
他一路至此,想来不易——赈灾向来是个苦差,遇上配合的还好,要是当地官员胡搅蛮缠,又或是同地头蛇过招,那可就麻烦了......
“林兄辛劳,先行歇息,而后去城外巡视。”
卫鸿落正要命人请他去歇下,却听他止道:“不必,先去城外看看吧。”他虽风尘仆仆,倒也仪容端正,神情分外坚定。
“好。”
南陵受灾没周边郡县那般严重,不过才从疫病中喘口气,又闹洪水,当真多灾多难......
她同知县忙得脚不沾地,勉强稳住局面,而暗中调查之事也有了眉目——
南海之战、巡盐御史,还有这江南水患......
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在缓缓织就,而她便落在其中......
阴云压城,他们并辔而行,道旁杨柳皆作病黄,倒似万千冤魂垂泪。
林知许着孔雀补子官袍,腰间悬着御赐错金螭虎纽牙牌,而她银甲未卸,鞍前悬的龙鳞剑穗上还沾着泥沙。
二人正论及堤坝新修的糯米灰浆,忽见天际乌云裂帛般撕开道口子,惊雷炸响时,竟将十里外的龙王庙旗杆劈作两截。
她猛地勒马指那江面:“林兄看,那水色似泛青?”话音未落,江心陡起丈高浊浪,浪头里裹着断椽碎瓦,分明是上游堰塞崩裂之兆。
林知许怀中赈灾账册被狂风掀起,雪浪纸上朱批御印一闪,正映着江底翻涌震荡。
“快鸣锣!”
卫鸿落龙鳞剑出鞘划破雨幕,亲兵手中铜锣才响三声,江堤已如酥糖般塌陷。
林知许官帽早被飓风卷去,散着发指挥灾民往高处避让,忽见个总角小儿陷在泥淖里,竟甩脱她相护的手,踩着云头履就往漩涡里扑。
卫鸿落银甲挂满浮柴,反手将龙鳞剑插进老槐树根,左臂揽住他腰身。
二人随断梁漂流时,林知许犹死死攥着赈灾簿,朱砂批注被水浸作血泪斑斑。
浊浪里忽现棵百年古榕,她咬牙挥剑,剑气劈断三股合抱的树冠。
林知许白蟒补服早染作赭色,却将小儿缚在背上,十指抠进树皮血肉模糊。
小儿嚎哭声夹杂风雨呼啸在她脑中嗡嗡作响,随着波涛起伏跌宕,她早就头痛欲裂,却强撑着寻生路。
湍急大浪不知要将他们冲去何处,偏生天公不作美,暴雨倾盆模糊了她的视线......
“小将军——”
恍惚间听见鸣玉的呼喊,她顺着望去,只见暴雨中那人立在远处高台,边挥手边垂下绳索。
随着急浪奔涌而去,她咬紧牙关,奋力游去,瞅准时机,一鼓作气拽紧绳索。
抵御着不断冲击的猛浪,她朝浮木上的林知许喊道:“快!你先上——”
林知许面色惨白,僵硬地攀起绳索,顶着狂风暴雨,面前模糊一片,就在即将力竭昏迷时有人猛地拽他上去。
卫鸿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正要顺绳而上,却不料大浪打来,她不甚脱手,在急浪中浮沉......
“扑通——”
鸣玉纵身一跃,拼命朝她游去,正要触及却抵不住风急浪高,二人皆沉在水中......
“小将军——”
药灵儿哭嚎一声,正要一跃而下,却被药染尘紧紧抱住,他急急劝道:“等他们上来——你跳下去也没用——”
风急浪高,倾盆大雨打湿她哀哭的面容,药染尘紧抱着不敢撒手,二人都死死盯着河面......
时辰慢慢过去,他们的心愈来愈沉......
波涛汹涌中不见半点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