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洪教头,见着几人,也不搭话,林冲当先行礼,这人也不回礼。
林冲心中好笑,这一幕他再熟悉不过,且让你嘚瑟一下,待会儿免不得一棒打翻。
柴进向其介绍林冲几人,洪教头置若未闻,柴进心中有些不快。
林冲急忙岔过话题,请洪教头坐下吃酒。洪教头吃了几杯酒,拿眼睛斜瞅林冲几人,问柴进道:“这人果真是八十万禁军教头么,莫不是哪里来的闲汉无赖,到大官人庄上骗吃骗喝来了?
如今谁人不知,大官人好习枪棒,多有那酒囊饭袋前来蒙骗大官人,都说自己是枪棒教头,诱些酒食钱米,大官人切莫当真。”
柴进道:“这几个英雄个个不凡,教师何出此言?”
洪教头跳起身道:“莫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既然不凡,可敢与我比试枪棒么?倘若赢了我,我就承认他是真的。”
性急的縻貹见有人不知死活羞辱林冲,当即就要跳起来跟洪教头比划一番。
林冲暗中拉住他,微微摇头,只把眼睛来看柴进,柴进笑道:“也好,既然教师要跟林教头比武,也让我等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林冲心中了然,也不像前身那般忸怩啰嗦,当下起身来到后堂空地上,洪教头随后跟来,庄客早拿来了棍棒,洪教头取棒在手,当先摆了个把火烧天势。
林冲见了,也不取棒,只把手来招了两下,示意洪教头出招。
洪教头见林冲竟然要空手接招,顿觉受到奇耻大辱,怒喝道:“竖子大胆,不怕死么?”
林冲道:“废话少说,放马过来。”
洪教头大怒,举棍冲向林冲,心里暗道敢羞辱大爷,那就打死勿论。
洪教头愤怒出手,自然是不遗余力。势大力沉的一棍往林冲头上砸来,林冲看得分明,只横跨一步侧身躲过,双手早接住了洪教头砸来的棍子,往前一带,力气使老的洪教头重心不稳,朝着林冲扑来。
林冲斜肩反撞出去,正中洪教头胸口。洪教头只觉遭了锤击,胸中一滞,气息瞬间崩散,手中棍子早被林冲夺了过来,反身一棒将洪教头打翻在地。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柴进等人还来不及眨一下眼睛,比武就结束了,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这可是空手接棍反打啊,一息之间就结束了,这林冲的武艺是何等的恐怖啊?
不仅是柴进一脸不可思议,在场的众庄客都是无比震惊,段景住三人则是轰然叫好。
远处屋檐下,一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青年汉子也咦了一声,满眼好奇的看了过来。
话说这洪教头本有些武艺在身,并非如此不堪之人,若是正常比试,也能跟林冲周旋个三五招。
只因他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受了林冲一激,更是心浮气躁,一招使出,早露了破绽。
因此林冲才能轻松将他手中棍子夺了过来,顺手将他打翻在地。外行看来,自然不可思议,认为林冲真乃天神下凡,无人可敌;而洪教头就是跳梁小丑,徒惹笑话。
尤其是平时受了洪教头欺压的庄客们,此时已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只觉得心情舒畅,出了一口恶气。
但在内行看来,这一切就是理所应当的,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何况是这种悬殊极大的对局,且弱势一方还心态大乱,一招落败,自是情理之中。
看热闹的人中,孙安、縻貹自是内行,但让众人没想到的是,此时柴进庄上还有一个搏斗经验十分丰富的内行,只是大家没发现罢了。
这人此刻正站在西厢房屋檐下,原本见惯了柴进庄上无聊的应酬,隔三差五就说有英雄好汉前来投奔,到得最后,也没见着个有真本事的,这人早没了什么期待,因此把林冲等人也作等闲看待。
待见了林冲空手接棍,一招打翻了洪教头,终是牵动了好奇心,顿时提起兴趣。
但他恼恨柴进喜新厌旧,疏远于他,因此也懒得上前凑热闹,只把眼睛来远远瞅着几人。
柴进本是个喜看热闹的,原本以为两位教头比武,必定是大有看头,他甚至准备了酒水瓜果,要好好观赏一番,只是酒杯还没倒满,比武已经结束。他虽惊叹于林冲武艺高强,心中欢喜结交到了真好汉。
但更想看一场龙争虎斗的比武,因此他急得感叹连连,内心猫爪一般,痒痒的很是难受。
见他如此情态,别人只以为他是为洪教头惋惜,那些笑声很大的庄客立马收声。
洪教头也会错了意,红着脸朝柴进一抱拳,转身走出后堂去了。
林冲见了柴进模样,自然知道怎么回事。他有求于柴进,说什么也不能扫了其雅兴,于是心思一转对着柴进道:“大官人容禀,这孙安兄弟和縻貹兄弟都是我在路上才结识的,两位兄弟皆武艺高强,还未来得及相互切磋,不若就趁此机会借大官人宝地一展身手如何?”
柴进闻言喜上眉梢,兴奋道:“如此甚好,两位兄弟使用什么兵刃,我这就叫庄客去准备。”
縻貹毫不思索道:“我二人都带了趁手兵器,大官人不必麻烦,差人帮忙取来就是。”
縻貹本是个武痴,见到高手就忍不住想要跟人切磋一番,此刻听林冲如此说,激动得摩拳擦掌,大黑脸对着孙安呵呵傻笑,希望孙安能给个面子。
孙安最善察言观色,看得出柴进心思,自然也能理解林冲的用意,于是对着众人抱拳道:“既然有此良机,请容小弟献丑一番。縻貹兄弟小心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縻貹憨笑道:“孙安哥哥千万别留手,若是抵挡不过,小弟自会逃跑。”
一句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都觉这縻貹憨厚有趣。
柴进迫不及待吩咐庄客去取二人武器来,不一会儿,一名庄客扛了縻貹的开山大斧、一名庄客双手抱了孙安的镔铁双剑上得场来,二人各自取了武器在手,向众人一抱拳,在场中摆开了架势。
西厢房屋檐下那青年汉子也认真盯着二人,忍不住向前走出了几步。
孙安和縻貹各道一声小心,挥斧舞剑就交上了手。
孙安知道縻貹斧重力雄,但他自己何尝不是,于是也选择硬接縻貹斜劈而来的大斧。只见他双剑交叉,双腿微屈,架住了縻貹的大斧,二人开始角力。
在巨大的力气较量中,兵刃相交处发出刺耳摩擦声,听得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縻貹眼看压不倒孙安,立即转变招式,将那大斧向外一拨,侧身踹出一脚。孙安继续硬碰硬,挥舞拳头砸向縻貹脚底,碰的一声响,二人各退两步,已然分开。
縻貹只觉脚心一痛,暗自心惊孙安这一拳的力道。孙安这边,拳头也不好受,有些微微发红。
縻貹兴起,大斧横扫而来,似有万钧之力。孙安双剑往那斧上连削带打,再次化解了縻貹的攻击。二人自此各使手段,你来我往,打得酣畅,斗得痛快。
柴进等人只感觉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彩纷呈,凶险异常,看得胆战心惊,但又大呼过瘾,纷纷叫好。
那青年汉子也看得入神,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人群外围,看他表情,自然对这场比试很是重视。
林冲拉着段景住陪着柴进小酌了两杯,不时点评两句,让柴进看得更畅快。然后又夸耀了一番段景住在相马一道的独特之处,柴进央求段景住以后寻得好马时,卖几匹来庄上。
段景道承诺寻得好马时,必送来给柴进,柴进心中更加高兴,连连对着二人劝酒。
这时林冲转头看见人群中的青年汉子,双眼放光,连忙向柴进询问。
柴进抽空扫来一眼,摇头道:“此人名叫武松,在老家清河县打死了人,前来庄上避祸。我见他有几分本事,好意款待,奈何此人喜酒好斗,气大性刚,庄客管顾他稍有怠慢,他便要拳打脚踢,因此与庄客不合,我也不能全偏袒了他。
他又性直,只当是小弟再不待见,因此与小弟也疏远起来,独在庄上懒散度日。”
林冲听完大喜,果然是武二郎,万幸让自己遇到了。于是转头对柴进道:“我闻智者有言,天下人物分作三般,第一般人物,有安邦定国之能,有虚怀若谷之量;第二般人物,有屠龙博虎之力,有疾风烈火之性;第三般人物,文平武庸,心高气傲,卑而妄尊,最是难缠。
我观此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想必不是那第三般人物,若有真本事在身,必有傲骨豪气,与众不同也就在情理之中,大官人不必介怀。”
柴进闻言,思索一番道:“哥哥说得在理,是小弟思虑不周,哥哥若有意结识此人,我叫他前来拜见?”
林冲摆手道:“此人必不能以势相逼,大官人若有兴致,只等二位兄弟切磋完毕,让我激他一激。”
柴进顿时开怀道:“正要看哥哥多露两手,增长见识,若那武松有真本事,柴进向他赔礼又何妨。”
林冲二人闲聊之中,孙安和縻貹已经分出了胜负,最终还是孙安技高一筹,五十余回合打服了縻貹。
縻貹倒也磊落,眼看抵挡不住,跳出圈外认输,只觉孙安剑招高妙,气息绵长,力气雄厚,顿时服气道:“孙安哥哥武艺高强,小弟佩服。”
孙安客气道:“縻貹兄弟斧法精湛,气势恢宏,愚兄不过是占了双剑灵活轻便的便宜,若是战阵厮杀,贤弟这大斧最是奏效,愚兄远不如了。”
縻貹见孙安说得认真,暗想若真是乱军之中砍杀敌人,这大斧也不输别人,心中高兴,只嚷道以后要多跟孙安讨教,孙安欣然应允。
一场比斗结束,众人只觉意犹未尽,但也是生平仅见的高手过招,足以自丨慰。
人群中的武松也忍不住暗暗喝彩,心想若是自己和这二人过招,胜算又会如何?
正在此时,林冲跳下场来,对着人群中抱拳道:“听闻清河县来的武二郎武艺高强,心雄力壮,在下林冲,特来讨教高招,武二郎可否赐教?”
庄客闻言,都转头来看,果见武松威风凛凛立在人群后面。众人默契分开一条路,好让武松入场。倒不是他们给武松面子,而是在捧场林冲。
武松听得有人叫自己,本能傲气横生,待听清楚此人自称林冲,顿时惊诧莫名,急忙上前道:“可是最近大闹东京的林冲哥哥么?”
林冲洒然道:“武二郎也知我名号吗?”
武松立即拜倒:“哥哥大名,无人不知、何人不晓?小弟日前还跟大官人提起,若有机会,定要拜访哥哥一番,不想只在今日见得哥哥,小弟惶恐。”
他倒是没问林冲为何认得自己,想必是柴大官人早说了自己好坏。
林冲笑道:“既如此,我与贤弟也是有缘。我闻贤弟跟着名师学得好武艺,可愿赐教一二吗?”
武松喜道:“哥哥只要不嫌小弟拳脚粗鄙,小弟自要向哥哥讨教一二。”
众庄客见武松应邀,顿时鼓噪起来,看似是给武松助威,实则是想看武松出丑。他们见识了林冲的手段,理所应当认为武松不是对手,若武松被打翻在地,也算是帮他们出了那口恶气。
林冲知道武松强项,本就要帮武松扬名,因此选择比试拳脚功夫。
武松自是光明磊落的性格,既然答应和林冲比武,也不拖泥带水,在场上对着林冲一抱拳,当先拉开架势。
林冲摆个手势,示意武松先攻。武松脚踩玉环步,手使八仙拳,身法迅疾灵活,拳招高妙刚猛,眨眼间已对林冲攻出三拳两脚。
众人见了他这一手功夫,都惊呼起来,没想到此人如此厉害。
孙安和縻貹自是行家,早看出武松不凡。柴进等人则是惊讶无比,这武松来庄上已有一年光景,何曾见过他这般本事。这也不怪柴进和一众庄客,只因武松在此难遇对手,不曾有用武之地,因此他们对武松的功夫没有概念。
林冲见武松进攻凶悍,丝毫不敢大意,以家传的拳脚并师父教授的关中红拳小心应对。
武松拳风刚猛,步伐灵活,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不得不感叹如此一个大汉,竟能刚柔并济。
林冲在力量上自然比不过武松,还要防备武松随时会使出的杀招鸳鸯腿,因此不跟武松硬碰硬,只利用巧妙的招式和丰富的经验跟武松周旋。
二人拳来脚往,正是棋逢对手。这个拳大如斗,带着雷霆之力,可撼天动地;那个腿出如风,常含虎豹之威,能摧山裂石。
转瞬之间,二人已过了二十余招,场上呼喝有声,尘土飞扬,为这场龙争虎斗增添了一分壮烈色彩。众人越看越是心惊,二人这等武艺,当真是世间罕见。
柴进最是激动,多喝了两杯酒,已是满脸通红,心中激荡不已,活了三十几年,今日最是畅快,两场顶尖较量,自是前所未见,只觉之前那些见识,实在稚嫩可笑。
紧张刺激的场面一直持续,众人只见二人越打越快,高招频出,过了百余招仍是不分胜负。
孙安和縻貹都看得惊心动魄,自衬拳脚功夫不是武松对手。
林冲同样有此感受,一百二十余招过后,应对已经有些吃力,在硬接了武松一招鸳鸯腿后,只觉手臂发麻,主动跳出场外道:“贤弟武艺高强,愚兄自愧不如。”
武松只觉跟林冲这番比试酣畅淋漓,他可是用上了杀招鸳鸯腿才略微占得便宜的,顿时抱拳道:“哥哥承让了,世人皆知哥哥枪棒无对,若是跟哥哥比兵刃,武松早落败多时了。”
林冲心道这却没错,所谓“马上林冲、马下武松”,绝非无的放矢。
战斗结束,没有输家。众人早被这场比斗折服,都纷纷拱手喝彩。
林冲直夸武松神力无双,直言只有鲁智深才能匹敌。縻貹心里要强,自是要验证一番,当下跟武松在场中角力,只过得两三回合,已被摔翻在地,顿时心服口服。
孙安也来凑个热闹,结果比縻貹稍好一些,坚持了十余回合,最终不敌认输。
林冲这时补充道:“二位贤弟不必气馁,武松兄弟那是天生神力,非是后天习武能养成的。看到那个碾盘了吗,如我所料不错,武松兄弟能轻松将其举起。”
众人只是不信,那碾盘可是有七八百斤重,徒手将其举起,那岂不是天神下凡了。
在林冲的鼓励下和众人的起哄中,武松来到碾盘前,扎个马步,双手环抱石碾,大喝一声,早把那石碾举过头顶,众人被惊得呆立当场,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哪知武松还没完,再一用力,双手青筋暴突,直往上一送,那石碾竟飞起两丈来高。随即又伸手准备接住下坠的石碾,孙安和縻貹都屏气凝神,只等见证奇迹。
下一刻,石碾落入武松手中,武松一托一带,稳稳接住,从容放回原处。现场已然鸦雀无声,縻貹和孙安都冷汗直冒,彻底服气。
见识了武松的天人之姿,柴进哪里还会小觑,兴高采烈拉着林、武二人,唤上孙安三人就去吃酒,果真兑现诺言给武松赔礼。
武松也检讨几句自己的不是,算是冰释前嫌。
于是后堂之中,重开筵席,六人推杯换盏,酒酣情热,只把江湖勾当全说,又将百般武艺来诉,场面好不快活。
日暮西沉,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柴进才想起来林冲说有事相求,忙问何事。
林冲将缘由说来,柴进大手一挥,尽显潇洒之色道:“既是这等小事,哥哥何须烦忧,莫说是你来我庄上相询,就是直打上梁山泊驱逐了王伦人等,也是理所应当,哥哥若过意不去,来信一封告知小弟就是,小弟绝不见怪。
再说那王伦一个落魄书生,当初来小弟庄上,看他有两分能耐,顺手打发他些钱财,指点他占了那处水泊,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建树,更不用说回报于我。
可恨此人胸无大志,嫉贤妒能,传出了龌龊名声,空把一处风水宝地玷污了。
如今哥哥要去此地创业,小弟那是千般喜欢、万般支持。只此修书一封,让那王伦退位让贤,若不肯时,哥哥只管打杀了便是,不必看我面皮。”
林冲感激道:“大官人高义,林冲感激不尽,待彼时站住了脚跟,大官人但有吩咐,水里来火里去,绝无二话。”
孙安三人也跟着表态帮腔,柴进豪气更盛,心中不自觉有了幻想。
武松在一旁听了,也是热血沸腾,心中盘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