縻貹听得林冲呼叫,停下手中点火动作,恍然大悟道:“对啊,这些贼男女在此杀人越货,又卖得许多人肉,必定藏下了许多金银,这些不义之财,是该取来带走。”
林冲道:“贤弟只说对了其一,莫不是没听到之前这对贼男女说早些时候麻翻了一位头陀,她却未说是否已经给杀了,倘若还活着,兄弟一把火岂不是烧了个无辜之人。”
縻貹一拍脑袋道:“哥哥说得是,是我给忘了,那咱们就进去寻找一番!”
林冲点头道:“孙安兄弟留在外面警戒,縻貹兄弟跟我去寻人,段景住兄弟和石勇兄弟去翻找银钱藏于何处。”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
林冲带着縻貹来到后厨,但见一应米面粮油摆满了半个屋子,一些下水胡乱装满几个大桶,泛出一股臭气。灶上蒸笼冒着热气,案板上还有几坨熟肉,不用想,定是人肉无疑。
林冲和縻貹找了一圈,没发现头陀身影,知道是已经转入地下作坊。
林冲循着记忆,看到了那口空着的水缸,上前双手扶着缸沿往右边转动,露出一个入口来,一面斜坡直通地下,里面有亮光传来。
林冲当先顺着斜坡滑下,只见是个宽敞的人肉作坊,墙壁上绷着几张人皮,梁上吊着五七条人腿,一条肉案上,一个驼背已将一个光溜溜的人体切成两段,正手脚麻利的剔着大腿肉,几个大桶顺着墙角排着,里面装满血水,散发着浓烈血腥气。
林冲尽管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见了这地狱一般的景象,还是瞬间头皮发麻,背脊冰凉,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出来。
这时那驼背听得动静,转头看见有生人闯入,顿时提了剔骨尖刀哇哇叫着朝林冲扑来。
林冲闪身躲开驼背刺来的尖刀,一掌拍在他脖颈上,驼背便噗的一声向前扑倒在地,挣扎两下就不动了。
这时縻貹刚好顺着斜坡滑下来,见了眼前景象,任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粗糙汉子,此刻也被惊吓得遍体生寒,呆愣在原地,声音有些颤抖道:“哥哥,俺们莫不是到了地狱么?”
林冲面色发苦道:“贤弟说得没错,这些贼男女,活生生制造了一个人间地狱,当真是该千刀万剐。”
林冲看到肉案上的尸体十分长大,环视一周,作坊内没发现其他人,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就是那头陀吗?
他道声可惜,一刻也忍受不了眼下景象,正准备离开,忽听得墙角黑暗处有呜呜声,还有板凳撞击墙壁的声音。林冲心下一惊,取了火把照了过去,就见到一条板凳上横绑着一个身长八尺五六的大汉,嘴里塞着破抹布。
这人此刻已经醒来,瞪着大眼睛,满脸怒气的呜呜个不停,身体不停扭动,将板凳一头往墙上撞击出声。
林冲走近看时,只见此人头发齐肩披散,满脸横肉,眼露凶光,一看就非常人。
见了林冲,此人极力求救。刚才林冲击倒驼背他看见了,也听到了林冲和縻貹的对话,知道林冲二人不是孙二娘一伙的。
林冲急忙上前将他解开,询问道:“好汉是何人,为何被绑在此处?”
这人起身对着林冲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小僧原是少林寺平凤岭分院的僧人,法号广惠,今日承蒙施主相救,小僧感激不尽,敢为施主高姓大名。”
林冲闻言激动道:“原来是江湖上嫉恶如仇、惩奸除恶的广惠大师,在下林冲,久仰大师大名。”
广惠讶然道:“原来是最近名声大噪的林教头,天幸教头来到此处,否则小僧也要被这些贼男女当做牛肉卖了。不知林教头如何寻到这里来了?”
林冲道:“上面那些贼男女想要谋害我等,被我等识破,已将他们杀了。此前听得他们说起麻翻了一位头陀,在下想起最近江湖上传闻大师正在追杀一位魔头,心有所动,特意寻来看个究竟,没想到果真是大师遭劫在此。”
广惠哀叹道:“贫僧一生杀了多少奸诈恶徒、江湖败类,没曾想在这阴沟里翻了船,让教头看笑话了。”
林冲安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大师不必介怀,如今既然无事,咱们离了这处炼狱再叙话吧!”
广惠看着满屋炼狱般的场景,难得目露慈悲之色,双手合十默念佛经,希望能超度这些亡魂一二。
林冲和縻貹默立一旁,尽量不去看人皮人腿。其实林冲选择让縻貹和他下来,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几人之中,就属縻貹最是胆大无心,所以让他下来给自己壮胆。
只是他没想到,这縻貹也并非无所畏惧,还是被这里的景象给惊吓得不轻,虽然没有当场崩溃,但看那黑脸都有些泛白,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也不知道那驼背还是不是人,长时间待在这作坊内处理人肉,当真不会害怕吗?
林冲无法得知答案,只希望这样的事情,江湖上还是不要再发生了。
等广惠念完佛经,三人才循着出口上到灶房里,广惠忙去寻找自己的界箍、念珠和双刀。这时段景住刚好抱着一个包裹过来,见到林冲带了个大汉出来,敬佩道:“哥哥心细,果然救得一个好汉,还好没放火。”
广惠见他手中包裹,喜道:“施主,你手中包裹正是小僧之物,可否赐还?”
林冲忙向段景住介绍道:“这位是来自少林寺平凤岭的广惠大师,平生最爱惩奸除恶,不甚着了这些贼男女的道,兄弟快来见过大师。”
段景住双手将包裹奉还,立即拜道:“早闻大师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广惠还了一礼,当下穿戴起自己的行头来。
几人走出酒店,守在门外的孙安上前来相见了,待见得广惠也是个双手使兵刃的,顿感亲切,寒暄起来。
这时石勇背了个鼓鼓的包裹,手里还抱着一个布兜,步伐有些沉重的走了出来,脸上眉飞色舞道:“哥哥,咱们发财了,这厮们藏下许多钱财在此。”
几人上前看了,都是些金银并各类贵重首饰,大概估算一下,不下五千两银子。林冲吩咐石勇放去马背上,权当接下来的行路之资。转头向广惠道:“我等兄弟这就要去梁山入伙,不知大师有何打算?若是大师不嫌弃,请同上梁山如何?
如今我师兄鲁智深也在赶往梁山的路上,大师正可与我那师兄讲论佛法,切磋武艺。”
广惠疑惑道:“鲁大师原来是教头的师兄么,这个大和尚倒是很对贫僧胃口,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番,只如今贫僧还有最后一个魔头要杀,若能遂了心愿,自来梁山寻教头入伙。”
林冲喜道:“那我等在梁山早晚恭候大师,祝大师早日取了魔头首级,为民除害。”
广惠口宣佛号,就要拜别众人。
林冲吩咐石勇取来二百两白银相赠,广惠也不推辞,拜谢后潇洒离去。
几人见他身形雄壮,步伐沉稳,都赞叹起来。
送走了广惠,林冲几人放火将这酒店烧为白地,才拾掇好行李上路,直奔梁山泊而去。
话分两头,只说闻焕章一行,在经过他一路小心安排、谨慎行进,总算是有惊无险来到了梁山泊下李家道口,远远望着路旁一个酒店,闻焕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等殿后的鲁智深等人赶来汇合后,闻焕章才吩咐罗江带张三等人护住贞娘车架,他只带鲁智深一人来到店中,询问掌柜何在。
几名店伙计早在门前看了他们一伙好些时候,只觉这行人十分奇怪,客商不像客商,官宦不像官宦,各色人等都有,很是突兀。
见一个文士和一个大和尚朝着店里走来,一名机灵的店伙计已去后房禀报了掌柜。
待闻焕章和鲁智深入得店中,店伙计正殷勤招呼,上了茶水,就见一个身长八尺,相貌非凡的大汉掀开帘子从后面走将出来,看着两人询问道:“二位找我有事?”
闻焕章起身相询:“敢问可是朱掌柜么?”
大汉疑惑道:“只我便是此间掌柜朱贵,这位先生找我何事?”
闻焕章道:“我等是从东京来的,这位是鲁智深大师,我等奉哥哥之命前来找朱掌柜有要事相商,不知可有安静去处?”
朱贵听得鲁智深名号,惊诧道:“不想竟是大名鼎鼎的鲁提辖当面,在下有失远迎,请提辖恕罪。”
鲁智深摆手道:“朱掌柜不必多礼,我等前来是有要事请朱掌柜相帮,要劳烦朱掌柜了。”
朱贵忙道:“提辖何须客气,但有小弟效力处,绝不推辞。只此屋后就有个水亭,最是隐秘,二位请随我来。”
朱贵当先带路,吩咐店伙计将好酒好肉上来,旋即带着二人来到屋后水亭上相坐。朱贵亲自给二人倒了杯茶才问道:“不知是有何事,先生所说的哥哥又是谁?”
闻焕章道:“我家哥哥,正是日前大闹东京的林冲,如今去沧州拜访柴大官人,只听说这梁山泊三位寨主跟大官人有旧,特去讨一封书信前来入伙。”
朱贵闻言大惊道:“不想竟是林教头前来入伙,我早听闻教头并提辖做下好大事来,心中钦佩,没想到要做了一家人,我梁山真是要称雄京东路了。”
鲁智深皱眉道:“洒家那贤弟说你这山上大王不是好相与的,所以特去求请大官人书信,若按着洒家想法,直来入伙就是,以我等的本事,上了梁山,保管让王寨主无后顾之忧。”
朱贵一阵尴尬道:“提辖有所不知,我家寨主为人最是谨慎,若无缘由,不肯轻易接触生人,林教头思虑周到,既如此,小弟先通知山上,看寨主如何说。”
鲁智深此话,本是来激朱贵的,待见了朱贵表情,二人顿时明白林冲所言非虚。
闻焕章道:“来时哥哥交代,若我等先到,请朱掌柜周旋一二,若王寨主接纳我等上山,哥哥必有重谢;若是要等哥哥前来才做计较,需请朱掌柜为我等暂寻安身之所。”
朱贵闻言内心忐忑,他自己那是千般愿意让鲁智深等人立即上山,只是王寨主的心思,他很清楚,必不会如此爽利,只怕要让这些真好汉失望了。
唉,还是先知会寨主,看待如何再说。
朱贵亲自向着水泊施放了号箭,然后取了纸笔写了当下情形静待。
不多时,水泊里划来一艘小船,三五个喽啰前来跟朱贵打招呼,朱贵将信件交给领头的小喽啰,让立即送呈王寨主,并郑重交代了几句。
小喽啰们划船朝着金沙滩而去,朱贵暗暗祈祷,希望王寨主能够亲自前来迎接。
为了让闻焕章和鲁智深安心等待,朱贵招呼店伙计备了酒肉,将张老教头等人迎来店里招待妥当,又将一应吃食送去马车里给贞娘及杨四娘几个女眷,然后请众人静等消息。
只是等到日头偏西,山上并无动静,鲁智深大为恼火,询问朱贵王寨主可是不在山上?
朱贵连忙赔礼,吩咐店伙计备了船,他要亲自上山汇报。
鲁智深性急,哪里等得,只要求一同前往。朱贵自然应允,让人划船,引着鲁智深上山去。
二人来到聚义厅,便见王伦并杜迁、宋万在饮酒谈笑,从容不迫,见朱贵领着鲁智深前来,坐在上首的王伦笑脸立即冷下来,语带怒意道:“朱贵,你好不晓事,没看到我等在讨论大事吗?你不经通报,擅自带生人上山,意欲何为?”
朱贵受了王伦数落,心下微凉,看到鲁智深就要发怒,心道糟糕,急忙回道:“寨主息怒,此前小弟已修了书信请李小六送呈寨主,有大事请寨主定夺。
只等了半日不见动静,想着怕是那李小六办事出了差错,并未送呈到寨主手上,因此亲来禀报,这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鲁提辖,寨主早日听说过的。”
王伦闻言斜瞥了一眼鲁智深,冷冷道:“此事我已知晓,鲁大师的名头自也晓得,只是山寨有山寨的规矩,既然林教头已去寻柴大官人讨要书信,等上一两日又何妨?”
朱贵急道:“林教头家眷并一众人等都在山下,小弟那酒店之中虽勉强安顿得下,只怕怠慢了好汉需坏了山寨名声,寨主可否暂接待众人上山,等林教头前来,再谈入伙之事!”
王伦还待推脱,鲁智深早已听不下去,高声道:“王寨主,先不说日后能否成为一家人,只我等远来是客,就山寨的待客之道,洒家着实不敢恭维。”
王伦站起身道:“大师此言差也,如今江湖上人心险恶,坏规矩的人比比皆是,非是在下过于小气,若只是大师一人,我等自然与大师把酒言欢,可这三十几人的队伍,不知底细,在下为了山寨兄弟安危计,不敢冒险。
既然林教头不日即到,只好请大家伙稍安勿躁,等日后谈妥了入伙事宜,在下必定亲自给大师赔礼道歉。”
鲁智深听了王伦此番说辞,心里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马抢上前去,将王伦宰杀当场,但转念想到不能坏了林冲大事,更不能将众人陷入险地,只得暂时隐忍道:“王寨主既然有此考量,那洒家也不便多说,请朱掌柜在山下帮忙寻个住处,待林教头前来再说。
至于三位寨主,我等日后再好好论道交情就是了。”
鲁智深说完,头也不回走出聚义厅,朱贵急得额头冒汗,不甘心道:“寨主,你看此事……”
王伦立马打断道:“朱贵,鲁大师都说了,你就不必多言了,且去安顿好他们再说。”
王伦说罢,不耐烦撵起朱贵来。朱贵心里十分失望,哀叹着追了出来,给鲁智深赔礼。
鲁智深洒然道:“朱掌柜不必自责,此事我那贤弟早已料到,只你家这位寨主,可真不是能干大事的料,我等入伙这梁山,只怕也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朱贵闻言急忙补救道:“大师不必多心,等林教头一到,王寨主看大官人面子上,必不会推脱冷落,请大师暂时在小弟处歇脚,稍待两日。”
小船划出水泊,朱贵领着鲁智深回到酒店,闻焕章见了鲁智深脸色,就知道事情不顺。
鲁智深坐回席位,跟闻焕章说知情形,闻焕章心下一惊,低声道:“只怕此处今夜留不得,我等当早做打算。”
朱贵为表歉意,忙前忙后张罗接待众人,闻焕章和鲁智深看在眼里,暗暗点头,都道林冲眼光独到,看人无差。
待众人吃饱喝足,闻焕章起身对朱贵道:“承蒙朱掌柜照料,我等既然暂不能上山,也不便留在此处打扰朱掌柜,耽误你生意不说,引起王寨主误会就不好了。
在下在附近村中有一处亲戚,趁着天还没黑,就此告辞前去投奔。”
朱贵苦留不住,只得叹气连连送别众人。
闻焕章问清道路,带着众人直往石碣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