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闻焕章等人如何投奔石碣村去,只说梁山泊上,王伦见鲁智深负气走出聚义厅,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王伦自是千般不愿什么林冲、鲁智深前来入伙的,先不说其他的,就凭这些人的本事,怎能甘愿屈居在自己之下?
若按着江湖道义,自己还得辞让一番寨主之位,若是林冲不受,主小客大,必定掣肘受气;若是林冲受了,那自己就是以寨主之尊沦为他人之下,那时脸面尽失,将来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杜迁、宋万二人倒是没有王伦这种远见,无论谁上山来,他们也做不了大寨主,顶多就是交椅往后让让,只要不影响他们逍遥快活,也无关紧要。
此刻二人心里多少有些担忧,说起来他们也是讲义气的好汉,自然也崇敬林冲、鲁智深等人,只是山上是王寨主拿主意,他们作为二、三把手,屁股决定脑袋,只能站在王伦这边。
王伦见二人沉默不语,顿时出言道:“二位贤弟,如今折辱了这厮们,他们必定怀恨在心,日后若是上得山来,必定挟私报复,打压我等。
与其将来被动,不如先下手为强,免除后患。”
杜迁闻言一惊,询问道:“哥哥打算如何做?”
王伦胸有成竹道:“只今晚请二位贤弟点起五百喽啰,将朱贵那酒店围住,捉了鲁智深一干人等,我自有驱逐林冲的妙计。”
宋万不可置信的看着王伦道:“哥哥,此事是否还不到这个地步,若是这样,我等就跟他们不死不休了。
倒不是小弟怕了那鲁智深武艺高超,我等人多势众必能将其拿下。只是这样一来,不仅坏了江湖名声,更是得罪了柴大官人,是否得不偿失?”
王伦摆手道:“贤弟不必担忧,什么名声和情面,都建立在实力之上。如今我兄弟三人在此聚集起七八百喽啰,在江湖上那也是鼎鼎有名的大寨,谁敢多说什么?
二位兄弟只需想一想,若是接纳他们上山,我等还有如今逍遥快活的日子吗?
我倒是不甚打紧,就算是以寨主之位相让,他林冲顾忌脸面,起码也得给我个二寨主的位置。二位兄弟呢,你们自觉本事如何,先不说他那里数得上名字的人物就有几个,若是日后吸纳其他本事高强的好汉上山,你们的位置只怕是要一让再让,直到彻底没了分量。
到时候咱们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相让不说,就是拉起来的这些个喽啰,都怕不知道我等是谁了。”
听了王伦此番说辞,杜迁和宋万顿时陷入沉默,认真思考起来。
二人越想越是觉得王伦的话有理,他们本事平庸,如今之所以在山上逍遥快活,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又没个本事高强的做对比,所以才觉得这寨主做起来很有滋味。
但若是以后真的被排挤到边缘,在山上说不上话,那即使吃喝不愁,可终究是身不由己,占山为王的意义就变了。
想通了这个关键,二人也就顾不得什么江湖道义、好汉义气了,只问王伦该如何行动。
王伦让二人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让只等天黑就各自行动,杜迁、宋万不再迟疑,答应一声就各自去准备。
王伦将一柄羽扇在胸前慢慢摇着,眼珠转来转去,似在深思熟虑,自衬有几分智者的样子了。
子时一刻,李家道口酒店中,心情烦躁的朱贵刚睡下不久,忽听得人行马走之声,再见得火把通明,惊得急忙爬起来,就看到酒店前面,杜迁跃马挺枪,身后领着二百余人,各自手持刀枪,团团将酒店围住。
再看后面,宋万也跨马横刀,同样领着二百余人,也是一般情形,把酒店后面团团围住。
朱贵心中咯噔一声,二位寨主这是要做什么,难道……?
还好那先生带人提前走了,果真是有先见之明!
朱贵一阵后怕,不敢再想,连忙赶到前面来见杜迁,战战兢兢问道:“二寨主,这是何意啊?”
杜迁冷冷盯着朱贵道:“鲁智深等人呢?寨主让我等请他们上山做客,好让林教头前来入伙。”
朱贵腹诽道:“一整天不见来请,大晚上带着这许多人马持着刀枪来请客,只怕不是做客,而是为质。”想到这里,他再次对那文士敬佩起来,这些可都是有真本事的人啊,不像这山上寨主,唉……。
见杜迁目光凶狠的盯着自己,朱贵回道:“他们已经走了!”
“你说什么 ,走啦?”
“是啊,从山上下来不多时就走了,说是去附近村中投奔亲戚!”
杜迁怒视朱贵道:“寨主不是让你安顿好他们么,为何给放走了?”
朱贵心寒道:“他们执意要走,小弟也拦不住,再说小弟这小店中也确实容不下这许多真英雄!”
杜迁诧异看着朱贵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他们是真英雄,我们是小人了?”
朱贵凛然道:“二寨主当下动作,难道是英雄所为?”
杜迁自知理亏,也不愿再跟朱贵斗嘴,于是恨恨道:“你好自为之!”
杜迁将后方的宋万叫来,二人商议一番,最终决定还是回禀了王伦再做计较。
于是杜迁带人等在酒店处,宋万上山请示王伦。
不多时,宋万来到聚义厅,将山下情形跟王伦说知,王伦闻言皱起眉头,心中暗道可惜,但事已至此,只怕也瞒不住了,需得再做计较。
王伦略一思索,沉声道:“离我这梁山泊最近的村子,当属那石碣村,为了以绝后患,不若就请二位兄弟领着喽啰们连夜去那村里打探一番。
若是他们果真去了那里,顺势拿了来;若是没去那里,也允兄弟们劫掠一番,就当是奔波一夜的奖励。”
宋万知道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只得领命下山来。来到山下,跟杜迁低语几句,二人立即招呼众喽啰朝着西边赶去。
朱贵站在酒店前望了望,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踌躇了一会儿,转回屋内寻了把短刀带上,摸黑从那树林中也向着西边赶去。
先不说杜迁、宋万等人如何追杀而来,只说闻焕章带领一行人急急赶路,在天黑时分赶到了石碣村,在村口酒店打听阮氏三雄家住何处,恰听得卖完鱼的阮小七在楼上请朋友喝酒。
鲁智深大喜,急忙让店掌柜带他上去寻人。店掌柜本怕得罪那活阎罗,待看清了鲁智深是个真金刚,只得硬着头皮带鲁智深上楼。
酒店二楼靠湖边一个隔间内,阮小七正与三五个汉子喝酒说笑,气氛热烈。
店掌柜上前陪着小心道:“七郎,有位大师非得寻你,小的拦不住,只好带来了。”
阮小七眉头一皱道:“大师,俺可认不得什么大师,莫不是搞错了?”
鲁智深循声看去,知道说话这人就是阮小七,赶紧上前道:“可是阮家七郎么,洒家鲁智深有事相商!”
“谁,鲁智深?”阮小七只当是自己听错了,看了看同伴才转头来看鲁智深,待见得气势雄伟一个大和尚,心下先信了三分。
阮小七站起身迎出来,试探道:“这位大师莫非就是三拳打死镇关西,东京大相国寺倒拔垂杨柳的鲁提辖?”
鲁智深看阮小七时,只见他七尺五六身材,疙瘩脸横生怪肉,玲珑眼突出双睛,腮边长短淡黄须,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粗布大裤卷起裤腿,脚穿八搭麻鞋,果然是个不寻常的好汉。
鲁智深看了只觉喜欢,当即哈哈笑道:“正是洒家,阮家七郎也听说过洒家名声么?”
阮小七当即翻身拜倒在地,双手抱拳道:“不知是鲁提辖当面,小弟怠慢了,且请同吃一杯水酒如何?”
鲁智深摆手道:“酒推后再吃何妨,只当下有要紧事请七郎相助,这里不是说话处,请七郎随我下楼见见闻先生。”
阮小七听得楼下还有个先生,当下疑惑起来,但见鲁智深脸色略显焦急,当下再不推脱,吩咐那几人继续吃酒,他去去就来。
阮小七随鲁智深下得楼来,就看到酒店前竟有许多人马,似还有女眷,当下不知发生何事。
鲁智深引着阮小七来到闻焕章身边,相互引见了,闻焕章说起来意,阮小七当即义愤填膺,大骂王伦狗眼鸡心,枉称好汉。同时又激动万分,没成想能解救得真英雄。
一个鲁智深就让他敬仰不已,何况还有最近名满江湖的林冲并一应人等,阮小七只感觉荣幸之至,拜见了张老教头并张贞娘后,立即带领众人往家中赶去。
众人行了一程,但见十数间草房依山傍水排着,水边枯桩上缆着几只小渔船,疏篱外晾着两三张破渔网。
阮小七当先赶去呼叫阮小二,只说有贵客来投,且请一处说话。
阮小二听得呼喊,出得门来,借着月色,看得许多人立在门前空地上,大感惊奇,上来相见。
众人看时,只见阮小二身形雄壮,面貌非凡,虽穿着粗布旧衣,戴着破头巾,也掩盖不住那一身英雄气。
阮小七将前情对阮小二诉说,又引见了鲁智深、闻焕章等,阮小二也惊叹连连,骂了王伦一番,又道从未想过有这番因缘际会,该得他兄弟几个结交真英雄。上前见礼后,引着众人来家中安顿,命自家妇人张罗饭菜款待。
那妇人见得这许多人,顿时愁眉苦脸,非是她不愿招待贵客,只因家中窘迫,一时间哪里拿得出这许多人的吃食来,只暗暗给阮小二使眼色。
闻焕章察言观色,就知其中缘由,于是笑道:“阮二哥不必麻烦,只请嫂嫂烧些开水就是,我这里已命人去前面酒店中买些酒肉吃食,正要跟二哥和七郎说话。”
那妇人闻言松了口气,告罪一声进屋烧水去了,阮小二一阵尴尬,笑说怠慢了贵客,将众人请进屋,又命阮小七去寻阮小五来,一起商议大事。
原来闻焕章见了阮小七一身打扮,就知不是殷实之家,自己这许多人前去叨扰,必定给人增加负担,于是早掏出二十两银子,命张三、李四买了酒肉吃食随后跟来。
阮小二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与人结交真有义气,也尊重那有真才实学的书生文士,因此跟那智多星吴用交情匪浅。此刻见闻焕章仪态非凡,言辞在理,顿生敬意,让在上首坐了,又安排鲁智深坐了第二位,自己再来相陪。
这时自家妇人端了茶水上桌,阮小二交代一番,妇人一脸恭敬的去招呼张老教头并张贞娘等女眷先各自去屋内歇息。
闻焕章见阮小二进退有据,从容得体,暗暗欣赏,于是详细说知情由,并推测潜在威胁,阮小二二话不说,当即表态必要护得众人周全。
这时阮小七寻了阮小五回来,听得阮小二慷慨激昂道:“那厮们果然敢追来时,必让他们葬身在这石碣湖中,我等自上梁山泊,占了那处风水宝地,聚义江湖,广交好汉,那才痛快。”
闻焕章急忙劝道:“二哥不可如此,哥哥只请三位兄弟暂时护佑一番,万不能裹挟了你们跟着做了强人,那罪过可就大了。”
阮小二豪迈道:“不瞒先生说,我等兄弟打渔为生,原本靠着高超本领,应付了那官府苛捐杂税,也能勉强糊口,可那王伦等人占据梁山泊不让去那里打鱼后,我等日子早已捉襟见肘,只联合村中渔民抗捐拒税,才能生存。
如今官府见责,我等迟早没了活路。本想撞筹梁山入伙,也过一番那成瓮吃酒、大块吃肉的逍遥日子,只那王伦心地窄狭,容不得人,我等兄弟都心懒了。
见今遇着此事,岂不是天意要让我等兄弟聚在一起,干出一番大事来,先生何故撇下我兄弟三人在此苦苦挣扎。”
这时一人高声道:“二哥说得是,我兄弟三人的本事,又不是不如人,谁识得我们的,水里来火里去,只要能受用得一日,便是死了也开眉展眼。”
众人闻声抬头看时,就见阮小七引了一个大汉前来,此话正是这大汉所说。
只见他一双手如铁棒,两只眼似铜铃,脸上有些笑容,眉间却带杀气,穿着一领旧布衫,胸前露出个刺青豹子,下身绑扎起裤子,大踏步走入屋来。
阮小二叫来相见了,这人正是阮小五。
几人见礼寒暄后,阮小七也表态道:“教头哥哥既让闻先生并提辖哥哥领着大家伙来寻我三兄弟,想必也是知道我们的义气的,既然有了这番计较,如何还在此处龌龊光阴,只一起上山就是。”
鲁智深听得兄弟三个义气当先,性格豪爽,十分对胃口,当下哈哈笑道:“阮氏三雄果然名不虚传,果真是义气深重的好汉子,不来一起聚义,岂不有违天意?”
三人闻言大喜,当下张罗着摆起香案来,邀着鲁智深、闻焕章并罗江几人指天盟誓,各表决心。
闻焕章喜道:“今日得三位兄弟相助,何愁不能扭转乾坤,成就一番伟业。”
这时张三等人买了酒肉吃食回来,众人就在草屋之内开怀畅饮,谈天论地。
众人酒酣情热之时,屋前急匆匆闯来一名大汉,鲁智深当先看时,见是朱贵,忙问何来?
朱贵汗流浃背,喘着粗气道:“各位好汉,祸事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