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义的第一句话就叫林升惊讶。
“你打算花几个十年来完成这一项任务？”
身旁那个站在那里就让林升觉得温暖的胖丁消失了，它重现变化成了那三个简洁而又冰冷的几何体，墨义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的起伏。
看到墨义没有回答自己的疑问，林升同样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他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吸取的最大教训就是不要跟着别人的思路走：“墨义，我完全不理解你的想法，你为什么非要在乎那些类人的想法？”
在林升看来，墨义完全是自己在作茧自缚。
就像他过去玩过的一款关于未来极寒天气下的生存类种田类游戏一样，当为了生存不得不采取最为极端的措施来度过最困难的情况时，在游戏最后会跳出来一行让费劲心思的玩家血压升高的对话——“这一切都值得吗？”
作为发声机器的圆球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如果说告诉你实情能够让你稍微重视或者改变你的想法的话。”
“虽然基于我对复合体所需要负担的义务和责任，我不能告诉胖丁详实的全部理由，但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对它隐瞒过我做出这一切行为的最为核心的想法。”
“我只是单纯的良心发现而已。”
林升听到“良心发现”这四个字当即就笑出了声音，他觉得墨义的这个说法就像一个吃了羊肉的狼向羊忏悔一样可笑——对于采用人工道德规范的人类而言，良心只是一个可以任由他们编辑和搓揉的指标而已。
在飞船上看到和经历过周围的人调低过道德指标的事情后——克莱尔和云中紫那时候的表现让现在的林升回忆起来都觉得有些害怕和胆寒。
放在过去，他怎么也不会觉得未来的机器居然会有表现得比人类还有人情味的一天，但胖丁和墨义的对比是如此的明显——一个没有丝毫情绪话语的人类说出良心发现这一个词实在是没有一丁点信服度。
“所以那些不能说的原因是什么呢？只要你回答了我这个问题，我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其他的问题了！你总得信得过同为人类的我吧！”
林升展示出自己手腕上的公民手环：“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其他的人！”
“我得思考一下，”墨义既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在空中缓慢转动的几何体如同一个机器的齿轮被卡住一样停住了。
墨义这一思考就是整整三个小时，等到林升第二次从外面回到这个大厅中的时候，他才听到墨义肯定的答复：“如果你真的决意要知道的话。”
林升现在真的希望墨义能变幻出一个表情出来，人与人的交流总得有点表情吧！面对着这样一个光滑如镜的球面，林升完全不能试着通过表情去揣测墨义的想法。
“你能用原来你的样子和我沟通吗？我有点不太习惯这样交流。”
“可笑的肉体保留主义者，”墨义就连讥讽地声音在林升听起来都好像没有丝毫的感情一样，就好像不是在输出他的观点而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事实一样。
好在最后林升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一个具有人类样子的机器人，虽然对于墨义没有一点好感，但是当人类原本的样子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林升内心还是升起来一种快要高兴哭的感觉——在废墟区里看见一个人样的人真的太不容易了。
至于墨义不张嘴就能说话这一点被林升彻底无视了，他也暂时不想去纠结银色的人类究竟属不属于人这一个问题。
“等等，”林升让墨义先停一下，“你这个回答在我知道后不会对我造成任何的影响吧？我指的是不会有什么人为了知道你的答案来威胁或者消灭我，又或着……”
“完全不会，除非你打算像我一样去干涉它。”
林升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了，他怎么可能会变成现在自己面前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偏执狂的样子呢？来到复合体后，林升内心无时无刻膨胀的好奇心让他养成了一个爱听故事的习惯。
有什么比神秘的故事更加吸引人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乎到道德伦理委员会工作的本质之一。”墨义一上来就丢出一条重磅消息，把林升炸了个措手不及。
“等等，你说你所做的事情和道德伦理委员会的存在本质有关？！”林升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他完全没预计会是这样的展开——林升还以为会听到一个老人的过去又或着是一个愧疚者对自己行为的忏悔。
“你是什么时候的冬眠者？”墨义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新纪元20年的冬眠者。”
“那你应该知道关于黄金时代的天灾预言了，”墨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也许你会笑话我，但我的确相信这个预言。”
“我不知道！”
林升赶忙否认，同时墨义口中的“天灾预言”和“黄金时代”极大的引起了他的兴趣，墨义的话让林升觉得他可能今天就会得到一个答案——关于复合体的人类对于“黄金时代”抱有不同的态度的答案。
“人类发展委员会从来不在乎人类，而道德伦理委员会的作用则是保障人类文明的存续。”
墨义的回答和林升一直听到的消息完全相反，林升克制住自己表情出现明显的变化，他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询问：“这和那个预言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到那个预言的作用对象。它所针对的，在复合体，或者说在道德伦理委员会的分析中针对的是整个人类文明本身，或者说很多文明本身。”
“在复合体成立以后，人类文明的科技发展是不符合规律的，起码不符合这个宇宙的规律，”林升很明显听到墨义的一声冷笑，“你知道在我退出道德伦理委员会的时候，隐居在这处废墟区的时候，复合体的科技发展已经到了哪样的层面了吗？”
“我不知道。”
对于复合体的科技究竟发达到了怎样程度，别说林升，就连当他问起克莱尔或者杨磊的他们时都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周围所运用高技术的仪器和设备都告诉林升复合体的科技已经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如玻色-爱因斯坦凝聚体头盔，又比如绝对黑体这种完全不应该被发明出来的东西。
“如果仅仅谈论宇航水平，现在整个银河系都可以说是复合体的后花园。你知道在当时针对类人的意识相态争端的消灭提议被我呈递给人类发展委员会的时候，他们给的第一个答复是什么吗？”
没等林升回应墨义就给出了回答：“人类发展委员会提议动用阿尔法光环直接消灭掉银河系内一切与人类有意识相态争端的没有研究出意识体防护的文明。”
阿尔法光环阵列是复合体，或者说人类发展委员会在当时基于意识体波动研究中为了解决意识相态争端的一种防护性措施。在通过扶桑发现意识相态争端之前，为了预防意识体在意识体高维时空转移技术中因为错误导致崩离，在木星轨道外的引力调控系统建设的过程中，人类发展委员会就为这些巨构安装上了平稳意识体扰动的装置——虽然它们最初的作用仅仅是让人类死亡时重生到神经组合网络中的传输范围扩大到整个太阳系，但是基于相同的原理，这个装置完全可以变成反过来破坏一切与人类意识体结构不同的意识体结构的平稳性。
“只需要对那些已经建设完毕的恒星调控系统的能源系统和意识平稳仪进行技术上的调整，当时人类发展委员会的人员是这样说的，”墨义那金属构成的无表情的脸露出了一种让林升心里发毛的微笑，“只需要拨给他们人类当时一整年的三相金属和批准使用实验性无限能源供给装置，在高维度的意识交叉相位攻击会以每秒二十万光年的速度扫过银河系。”
“这就是当时复合体对类人的攻击如此的迅速和猛烈的原因，也是我们立刻投票通过的原因，我们不能去赌下一刻人类发展委员会就宣布自己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采用这样的做法。”
林升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了，他现在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的难受，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试图找到一瓶水，但显然这个大厅里没有一点可供缓解的水源。
“我，我，”林升晃了晃脑袋，刚刚墨义透露出来的信息也太过于惊人了，他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银河系霸主竟然是人类自己？！
理论上当听到人类科技如此发达，甚至发达到这样一种境地应该让林升感到高兴，但现在林升不知为什么升不起一点高兴的念头，甚至他在心里甚至隐约希望墨义是在用谎话诓骗他——但无论哪一个理由或者哪一种谎言都比墨义刚刚的说法有着更高的置信度。
“难道银河系里就没有科技比人类还要发达的文明吗？”林升自觉找到了反驳的论点，“那样做说不定会有什么老牌更发达的文明出来制止呢！”
林升越说越相信这个说法：“说不定到时候被消灭的就是人类自己了！”
“你自己相信你刚刚说的话吗？”
林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竟然真的发达到这样的程度了吗？”
“那那些复合体的研究人员的科研呢？我是说，如果科技发达到了那样的地步，为什么人类还在太阳系里呢？”
下一刻墨义的话让林升全身的汗毛都直直立起，让林升忍不住发抖起来，甚至空气中能明显听到他上下牙床打颤的声音。
空旷的大厅里瞬间被一种看不见的恐惧和可怕的东西充满了，没有什么话，没有什么声音比墨义刚刚的说法还要可怕了。
“是人类发展委员会的科技发达到了那样的地步。”
大厅中不断回荡着墨义的声音。
“是人类发展委员会的科技发达到了那样的地步。”
“是人类发展委员会的科技发达到了那样的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