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过两月,日子有条不紊的进行。
随着赈灾事宜到了尾声,府中上下都在收拾行囊。
马车渐行渐远,小孩跟在一众仆妇身后。
心中焦躁不安,他要去哪?去了之后又做什么呢?
天色已晚,准备在驿站歇脚。
苏誉从马车上下来,走到紧随其后的马车前,等着太傅出来,随后一同进去。
安置好后,苏誉与太傅一起议事,便直到深夜也未曾用晚膳。
房屋外面王伯端着膳食急得团团转。
殿下这时都还未用膳,再加上前两月都是早出晚归,日夜操劳,这样下去身体哪消受得了?
正着急的时候他看到在驿站大厅中坐着发呆的小孩。
他是殿下带回来的,没准他去劝的话,殿下会吃些。
正想着他便走到小孩身边。
“孩子,在这发什么呆?想家了?”
小孩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表情有点惊愕。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找他说话了。
刚开始殿下带他来的时候,曾经有不少人主动找他闲聊。
但都是说些“你是谁啊?”
“为什么殿下出门一趟便将你带了回来?”
他不知如何回答,便只说他如今孤身一人,是殿下见他可怜才把他带回来的。
在这之后仍旧有人不死心,想要巴结他。
可见他来来回回只有这一句话,也就没了那心思。
可在听到管家伯伯问他是想家了吗?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低下头,垂下眼眸,眼中尽是忧伤。
“管家伯伯,我没有家了。”
王伯听到这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孩子,没事的。等回了京,你就直接住在殿下的府邸,那里会是你的新家。”
小孩复抬起头,眼中清澈的望向王伯。
他的新家吗?
正当他思索时,听到王伯说“如今夜深露重,殿下日夜操劳,现在还未用膳。孩子,你是殿下带回来的,你去劝的话,想必殿下会听进去。”
殿下还没吃饭……
小孩心里记挂着殿下的恩情,听到这话便赶紧答应了下来。
咚咚咚。
“殿……殿下,我听说您……您还没吃饭,您现在要……要吃吗?”
小孩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
他心里没底,不知殿下会不会吃,一时后悔当时为何要那么迅速的答应。
太傅已经回屋就寝,但苏誉仍旧在案前写着策论。
忽而听到一个孩子催促他用膳的声音,话说的都不利索。
刚想要呵斥那门外的小厮,如此不懂事,在他写策论的时候前来打断。
但忽然又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这是……那孩子的声音。
“进来吧。”
房门的打开伴随滋滋声,小孩端着托盘站到苏誉的面前。
“怎的是你前来?”苏誉并未抬头,仍提笔在写。
“殿下,王伯见您一直未用膳,便让我前来劝劝。”
“放下吧,本宫一会儿会吃。”
小孩闻言,将托盘中的饭菜放到了桌子上,待到往外走时,殿下又叫住了他。
他赶忙走到殿下面前。
“殿下,有何吩咐?”
苏誉皱眉,这小孩一直以我自称,却又懂得如何回话,想必是耳濡目染学来的。
“带你回来这么久,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殿下,我叫狗蛋。”
苏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狗蛋?会有父母给孩子起这种名字吗?
小孩见殿下一直皱眉,顿时很是慌乱,是殿下不喜欢这个名字吗?可是四邻八村都是这样起名字的。
苏誉想了想,随即说道。
“你既孤身一人来到了新的环境,也不爱说话,本宫便赐你一名——言生。”
“从今以后,你就叫言生吧。”
“愿你重获新生。”
言生?他有新名字了,殿下取得。
“谢谢殿下。”两个月来,这是小孩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你可认字?”
“不认得。”
“日后本宫寻一先生,教授你诗书礼仪,你可愿?”
殿下要教他认字!可是殿下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苏誉似是看出了言生的疑惑,却也没有解释,只道。
“日后那些活计你不用做了,本宫带你回来,不是让你伺候本宫的。东宫仆妇众多,不缺你一个。”
苏誉坐到桌前,用起了膳。
“殿下……我可以做些事情的,从前在家时,砍柴挑水我都是能做的。”
言生一时搞不懂殿下是要做什么,要教他认字,还不让他干活。
是殿下有恩于他,而不是他有恩于殿下……
“不必,你……”苏誉转而似又想到了什么。
“你既于心不安,便来本宫身边伺候笔墨吧。”
说话间,一碗粥已下肚。议事写策论时不觉得,等吃的时候才感觉到饿。
言生一听此言,立即下跪,俯身行礼,双手交叉抵在地上,额头于其上。
“谢殿下,殿下大恩,言生定会报答。”
等回了东宫之后,他才知道殿下是何等人物。
太子?救他的人竟是太子?他只是一介草民,怎么会遇见太子呢?而且太子还救了他。
言生久久不能缓神。
本就不会磨墨的他,得知这一让他震惊的消息之后,磨的墨更是显现出四个大字“惨不忍睹”。
正在伏案奋笔疾书的苏誉,在拿手中的毛笔蘸取墨水时不禁一怔。
言生心虚的抬头偷偷望向苏誉,见苏誉一脸茫然的神情,愧疚的快速低下头,食指和中指来回搅动。犹犹豫豫的说道。
“殿下,奴才知错了,会……会磨好的。”
他觉得他好笨啊。
刚开始伺候笔墨时他连如何操作都不知道,直接就把墨掰断了。
他也没想到那墨块这么脆弱,还是殿下教会的他。
可是往砚台里面加的水不是太多就是太少,磨了两天之后那墨水才堪堪写出一个能让人看清的字,不至于将写字的宣纸印透或是因为太稠而写不开。
但是殿下脾气很好,没有责怪他。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磨点像样的墨,怎么又被打回原形了。”
殿下虽未责怪,可会损他,虽然是事实,可心里不舒服,但他不敢说。
苏誉接着说“添些水。”
“哦,哦。”
言生手忙脚乱的拿过桌边的水壶添水,然后啪嗒一声,没拿稳,水壶直接倒在砚台边上,壶口抵在砚台上面,水呼呼往外流。
言生吓了一跳,面对桌子上的一片狼藉,双手上去又下来的显示出他的慌乱和紧张。
最后实在不知该如何救场,索性直接跪在了地上,面向苏誉。
苏誉一直冷脸望着这一切。
……这算什么,闯祸的熊孩子?
他捡了一个孩子回来,结果真的像是哥哥和弟弟。稳重哥哥外加谨小慎微笨手笨脚弟弟?
“殿……殿下,您……您的奏折……”
“嗯,本宫知道,毁了。”
言生头低的更低了,他太笨了,他无言面对殿下。
苏誉叹了口气,开口命人进来收拾。
收拾期间他一直沉默不语。
言生颤颤巍巍的继续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生怕惹恼了殿下,然后殿下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屋去,甚至赶出府外。
前来收拾的人已经退下。
苏誉无奈的说一句,“起来吧。”
言生抬头看了苏誉一眼,见殿下面无表情,赶忙俯身叩首。
殿下还在生气。
“你是无心的,本宫知道。”
此言一出,言生紧绷的身体开始有些放松,看来他是听进去了。
“刚开始做这些,你不趁手是正常的,不必过度自责。”
言生虽仍保持姿势,却敢开口说话了。
“可是,殿下,您写的那些奏折……奴才知错了!”
“起来!”
苏誉本还以为他开窍了,没想到如此油盐不进,顿时起了些怒气。
言生一颤,为什么?殿下不仅没消气,反而更生气了?
苏誉深吸一口气,“那些奏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子,毁了也无妨,起来吧。”
言生再次抬头,小心翼翼的注意殿下的脸色。
不敢再违逆殿下的意思,乖乖的起身。
重新跪坐在桌旁,想伸出手继续磨墨,但因为害怕又缩了回来。
殿下还会让他磨墨吗?
“继续磨。”
听到殿下允准的声音,言生才敢继续研磨。这次他注意力非常集中,生怕再犯一次错。
直到天黑,虽然他墨磨的仍旧不好,但是好在没有出错,而且能用。
苏誉总算是忙完了,搁下笔,伸了个懒腰。
“下去吧。”
言生犹豫不决,他今天回去的话,那明天他还能过来吗?
苏誉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如此惹人心烦气躁。
“本宫说,下去。”
苏誉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向来养尊取优,当日带他回来,是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实在可怜。
那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民生疾苦。
言生被吓得噤若寒蝉,乖乖听话赶紧退了出去。
翌日
言生早早地起身,坐在屋里发呆。
经过昨日一事,他心里害怕,不敢前去。
但又不知道苏誉究竟是何意思,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一坐就是足足一个时辰,他没有等到苏誉的吩咐或是管家伯伯前来斥责他躲懒的声音。
还有晚上教他认字的夫子,还会来吗?
中午他没有吃饭,一直发呆到晚上。
咚咚咚
传来敲门的声音,言生回神之后急忙去开门。
因为殿下吩咐夫子来给他上课,所以管家伯伯给他安排了单间。
开门之后的确是夫子。
不知为何,他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殿下乃当朝太子,怎会主动来找他这个普通百姓呢。
“夫子请进。”
言生侧过身去,请刘夫子上座。他原是不懂这些的,是前两天晚上夫子教授的。
待落座后,言生将昨日的课业拿出来呈给夫子。
那课业是天、大、太还有一些数字之类的为孩童启蒙之字。因他从未上过学堂,所以只能从零学起。
夫子拿过言生所写的大字。
一张纸一个字,字里行间透露出认真二字。
就是有一点不好,写的只能看出来是个字,毫无笔法可言。
夫子将昨日所学给言生一一复盘,再教授一些难一点的字。
言生学的异常认真。
他之前从不敢奢望有夫子教他写字,如此难得的机会自然格外珍惜。
等到夜深露重之时,夫子起身打算离去之时,言生突然叫住了他。
夫子转过身去,疑惑的看着他。
“夫子,您明日还来吗?”
言生实在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
方才学习时他极力克制,他贪恋学习认字写字时的美好,可他害怕以后都不会有学认字的机会了。
“公子这是何意?”
言生的这一问题倒是把他给问住了。
明日还来吗?为何不来?他从未接到殿下让他不再前来的吩咐。
看夫子疑惑的神情,听夫子所说的话,看来殿下并未有赶他走的意思。
那他是否可以继续学习下去?殿下是不是不那么生气了?
待夫子走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与昨夜的心里难受不同,这次是饿的。
白日里满怀心绪,倒不觉得饿,心思落定之后饥饿的感觉像是千万只蚂蚁一样,啃食着他的身心。
他终是没有挨住,拖拉着一双鞋就跑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