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十八年,齐鲁地区发生饥荒,民不聊生。
文德帝任命钦差大臣前去赈灾,令太子一同前去。
感受民间疾苦,才能更好的成为明君。
“殿下,大人,快请进,快请进。”
王县县丞脸上堆着笑意,弓着身子殷勤的请钦差大臣和太子前去厅院。
还未坐下便听到一位差役的呵斥声。
“快点把东西放下,放下之后赶紧走,别在这碍眼,快走快走。”
苏誉皱起眉头,望向钦差大人,也就是他的太傅。
待太傅点头之后,他前去查看。
还未走出两步,就被王县丞用言语拦了下来。
“殿下,饥荒之下出现的刁民罢了,不必在意。”
随后转身对随从说道“怎么回事,粮食不是都按时发放下去了吗?怎么还有人闹事?”
那随从眼珠一转,随即答道。
“都按照您的吩咐发放下去了,可是总有人不知足,非得多要些回去才肯罢休。属下们已经在竭力劝说了。”
“那就好,切记,不可伤人。”
“是是,您放心。”
王县丞一副关心百姓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苏誉感觉怪怪的。
“太傅,路上时学生看到有一姐姐站在路边,美若天仙,学生想去看看。”
“殿下,陛下让你此次与臣同行前来赈灾,是陛下有意历练,你又怎可如此放浪行迹,不学无术!”
张太傅严厉呵斥,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几个大字。
“太傅,凡事有你呢,孤就去一会儿。”
苏誉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跑,俨然一个纨绔子弟。
“快点,跟着殿下。”两位随从立马跟着前去。
“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里胡搅蛮缠了,我们可没空搭理你们这群臭要饭的。”
一个衙役一边用言语辱骂,一边拿手中的棍子向面前瘦小的孩子胡乱挥打。
小孩身上衣衫褴褛,稚气未脱,浑身脏兮兮的。
他知道圣上派了钦差大臣过来,也许……万一……他们会给一些粮食呢。
父母和家中的哥哥已经饿的下不了床了,将家里唯一的口粮都给了他。
他想要家中人都能够吃上饭,所以孤身一人,怀着可能会被贵人可怜的心态到了这里。
“大人,求求你们行行好,真的一碗米就好,求求你们……”
小孩一遍遍的哀求,眼中的泪珠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声音止不住的哽咽。
“快滚快滚,烦死了。”
衙役一脸的嫌恶。
若不是今日钦差和太子来访, 怕将事情闹大,他早就直接把面前这个胡搅蛮缠的小孩打死了事了。
此时,苏誉已到了此处,但他没有出声,只默默看着这一切。
那衙役在临走前威胁,若是小孩敢将此事宣扬出去,他便直接让小孩的家里大祸临头。
苏誉见那衙役离开之后才走向前。
“小孩,朝廷运送来的粮食不是在前两天便已发放出去了吗?你为何还要讨要呢?”
小孩见他如此问,肩膀瑟缩了一下,显然是被惊到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来打量了一下苏誉。
见他穿着一身绸缎,便知道苏誉出生于富贵人家了。
也许他会帮自己呢。
他四下打量,发现四周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再无他人,这才敢开口说话。
“这位公子,你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一个地方?哪里?你家吗?”
“求求你,帮帮我好吗?”
小孩踮 了踮脚,将头放在了苏誉的耳旁,因为现在是冬日,说话间嘴里都会哈出热气。
但是他身上穿的十分单薄,衣服上还有许多补丁。
可这已经是他最保暖的衣服了。不过是里衣和一件粗布褂子而已,腰部系着一根麻绳。
苏誉一开始只忙着观察事态情形,等小孩离得近些,才发现他的手通红,生了许多冻疮,脸庞也表现出不寻常的潮红。
“好,你带我去吧。”
苏誉虽非长子,但却是嫡子。
大哥体弱多病,三弟又是庶出,非嫡非长。所以他十岁就受封了太子,入主东宫。
从小锦衣玉食,底下人也是看着他的喜怒行事。
他的父皇总教导他,为君者,一定要恩威并施,但是不能忽略民生疾苦。
可是他自幼长在富贵堂皇的宫殿里,从未真正体会过。
所以这次赈灾事宜,他父皇封太傅张士礼为钦差大臣,并让他一同前来,目的就是让他亲眼看看这人世间。
看看他在宫墙里从未见过,更不会有人对他说的真相。
那两位随从此时已跟了上来,苏誉跟在小孩后面,用眼神制止了他们两个。
那两个随从也只好离得远远地,以便不让小孩发现。
小孩领他到了一处茅草屋外,这周围并未有什么人家居住,院子里也是破败不堪。
等到了屋里,更是发现屋里并未生炭火,又阴又凉,甚至比屋外还冷。
冻得苏誉直搓手,往身上拢了拢貂裘。
小孩往里屋一看,直接飞扑过去,一声声的喊着爹娘和哥哥。
苏誉不知发生了何事,忙走上前去。
看到小孩跪在床边,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哭声。
他的亲人躺在床上,饿的面颊凹陷,肤色蜡黄,骨头上面只包着一层皮。
苏誉扶上小孩的肩膀,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貂裘披在小孩身上。
他想要安慰,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将哭的有些喘不过气的小孩拥入自己的怀里,仿佛这样给够给他一些安慰。
天色已晚,月色朦胧。一位半大少年拉着一个小孩行走在丛林之中。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去我生活的地方,你若愿意,日后也是你生活的地方。”
小孩没有回答,但却一直跟在他身后。
“殿下,你昨日太过鲁莽,一不利于咱们查清赈灾底细,二也不利于你的名声。大庭广众之下谎称自己要去找姑娘,成何体统。”
张太傅说着责怪的话,语气中却未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太傅息怒,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纨绔子弟,调查起来也比较方便。”
苏誉扶着张太傅坐下,拿起碧色茶壶倒了一杯茶水。
随后坐在旁边。
“那殿下昨日下午可是查出来了些什么?”
张太傅将茶杯举起,轻轻抿了一口。
“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左不过就是那些阳奉阴违的事,平日见惯了的。”
苏誉话落,却又想起来了那个小孩。再开口说话时,不自觉带了一丝惆怅。
“在京中,这些事并不少见。”
他语气顿了一下,“只是到底没有亲眼见过百姓被害的如此之苦的画面。”
因为屋中生了炉火,所以他身上并未穿大氅。
看见那火苗在炉中不断左右摇摆,迸发出砸砸的声音,不禁想起在回来的途中,他的大手领着那个小孩的小手。
他个子高些,步子自然也迈的大些,小孩明显有点跟不上。
但是由于风雪交加,又是晚上,苏誉只顾着往前赶路,一时未有发觉。
待到子时,冰冷的寒意呼呼地往衣袖里钻,冻得刺骨。
这么冷的天气,若不生火取暖的话,只怕要被冻死。
可是出来时未曾想过自己会和一个小孩来到这荒郊野外,更未曾想过自己还在这里停留,又哪里会想到随身带着火折子呢。
苏誉转过身去,还未开口说话,小孩脸上泛着的潮红便映入眼帘。
他将貂裘脱下来给小孩穿上,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额头。
还好,并未发热。
“来,我背你走。”
苏誉背对他蹲了下来。
“不,不行的,我怎能让公子背我,我,我自己能走的,不敢,不敢劳烦公子。”
小孩冻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苏誉见他推拒,也顾不得什么了。
直接用胳膊反勾住小孩的膝弯,让小孩被迫趴在他的背上。
苏誉就这样将他背了回来,那时已是后半夜。
因为小孩今日白天才和那几个衙役打了照面,所以并未让外人知晓,只是将他放在了他所住院落的偏房里。
苏誉已经将近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所以直睡到了午时。
待他起身时,丫鬟小厮便匆忙传了膳进来。
他坐到凳子上,拿起碗筷。还未夹菜,便抬头看见了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是那个小孩。
他放下碗筷,招呼他过来。
小孩小跑着向前,站在苏誉面前却不敢抬头。
按照苏誉昨晚的吩咐,小厮已经给小孩沐过浴,换过新衣服,也给他服了汤药。
“你日后有何打算?”
小孩双手交叉在腹前,手指扭捏, 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苏誉见他不作声,便接着道:“昨日我说的话仍旧作数,你可愿留下来?”
小孩仍旧不作声。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前的公子究竟所为何人?
现在他所身处的地方是县丞的府邸,他昨天与衙役起过冲突,那些衙役又是否肯放过他?
他不知道,但他想要活着。
苏誉看着他踌躇不安的样子,大抵心中也明白了为何。
“你放心,我带回一个流民而已,不会有人过问的。如今你家中只你一人,便跟着我吧。”
苏誉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使漂浮空中的蒲公英种子落到了令其生根发芽的土壤里。
苏誉并未问他的名字,也没有给他安排差事。
他每日都待在管家给他安排的客房中,一日三餐均有人按时给他送进房内。
如此待了三日,终是按捺不住。
他同院中杂役一样,做起了洒扫之事,穿上了与杂役一样的蓝色短衫。
住进了杂役该住的大通铺。吃饭也与他们一样。
起初还有些许议论之声,均在探讨他是谁,为何能够得到殿下青睐。
后来随着他的同吃同住,这些议论声逐渐消散。
杂役口中的“殿下”也再未来看过他,好似忘了他这个人一样。
但他并未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
他如今有了生活的地方,这个地方是殿下给的,殿下让他吃饱穿暖,他很感激。
因着他是殿下带回来的人,所以管家并未为难他,做的只是些洒扫派送之事。
自那之后,他很少见到殿下。
见到的时候也是在晚上,皎洁的月光映在殿下的红色大氅上,仿佛是下凡的神君。
对于他来讲,的确是拯救他的神君。但殿下从未注意过站在廊下的他。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半月,直到某天早上, 伺候殿下起身的人突然感染了风寒,发起高热来,实在起不得身。
奈何其他人又抽不出空来。
他活轻,便自告奋勇前来替了那小厮。
那边手忙脚乱,这边苏誉刚刚起身,只穿着白色里衣。
随后一众丫鬟小厮打开房门,相继进屋,小孩紧随其后。
待到穿衣完毕,准备洗漱时,发现一个小厮端着水盆急急忙忙的。
他微微皱眉,是新来的吗?
还未将手放进去,在打量这小厮的同时,发觉他有些眼熟。
“你是……”
殿下不记得他了。
“回殿下,奴才是殿下那日带回来的人。”
小孩低着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也不知道殿下是何反应。
因为紧张,他端着水盆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苏誉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他前些日子是带了一个孩子回来,这些日子忙着赈灾,倒是忘了。
“怎么,王伯没有给你安排房间吗?怎么做起了这些活?”
“安……安排了的,是我自己不想一直空待着,自己讨了活做的。”
小孩仍旧紧张,说话声也比较小。不过好在苏誉听清了,但他没有作声。
只是将手放在了水盆里面清洗。
小孩的生活仍旧和前些天一样。
面对新的环境,他起初非常不适应。
他之前听阿爹说,在富庶人家里做工的人是要签身契的。
可是他没有身契,管家伯伯没有和他要,也没有让他签。
但是他想报答殿下,是殿下给了他住所,让他没有饿死在那茅草屋里。
小孩每天晚上都会站在廊下,等着殿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