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里待了这么久,怎么没睡会儿?”苏誉放下身子,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车壁上。在宫里强撑着精神与父皇对话,这会儿累的只想倒头就睡。
“奴才睡了的,就是睡的不太安稳。”被苏誉这么一问,倒是勾起了他的睡意,他掐了掐眉心,让自己清醒过来。
“第一次见到皇宫,害怕?”苏誉斜靠着盯着言生,他十三岁就搬出皇宫独自居住了。偌大的东宫虽好,可是一个知心人都没有,他每日练剑、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受太傅教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突然生活中闯入一个人,他还挺想与他聊天的。
“回殿下,奴才心里确实有点害怕。”
“为什么?皇宫不好吗?你可知那里面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天底下的人谁不是宁可争得头破血流也要挤进去。”
苏誉面上没什么表情,他倒没觉得皇宫有什么不好,那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除了极个别人,比如父皇和母后,其余的哪一个不是对他言听计从。
“皇宫很好,很大很繁华。只是……”
“只是什么?”
接下来的话言生不敢说,抬眼看向殿下询问他的意思。
苏誉昂了昂头,示意他继续说。
“只是宫墙太大、太高了,奴才觉得喘不过气来。”
苏誉听到这句话后一时沉默了下去。
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薛贤妃,此刻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三个字。
大皇兄每年逢节日时都会只身前往沁竹殿,可是薛贤妃总是对大皇兄避而不见。当时他看着大皇兄落寞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却始终不得缘由。
他曾经因为好奇想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因,也想要帮帮一向疼他的大皇兄。所以偷偷去问过沁竹殿的宫人,可是没有人告诉他。
那些宫人都像讨饶似的连连告罪,希望他不要继续再问。就连他母后也是跟他说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回宫途中碰到了给大皇兄诊脉的太医。
若是以前他不会在意,更不会将他拦下问话,毕竟大皇兄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在服药。可是如今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又始终得不到答案。
本想直接问出口的他想起之前的经历,知道这个太医大抵也不会告诉他真相。所以他只询问了大皇兄所喝药剂的药材成分。
然后顺藤摸瓜,吩咐人去宫外寻找名医,询问这药汤到底是治什么病。
那个名医说这药汤是医治先天不足的虚弱胎儿的,只是其中有两味药不是滋补之药,反而有压制之效。
压制……压制什么?难不成大皇兄体内有毒。
那名医研究了许久,终于探得其中之道。
大皇兄的弱症不是先天,是人为。
会是谁?堕胎药……是因为后宫嫔妃的争宠吗?可是若是因为争宠陷害,薛贤妃好不容易保下的孩子又怎么会毫不在乎。
母后家世强盛,稳坐中宫。薛贤妃母家毫无助力,虽是长子,可本朝历来嫡庶分明,薛家那点微薄的势力又不足为惧,大皇兄不足以让李家忌惮。
兰贵嫔就更不可能了,进宫之后盛宠不衰,何须自毁前程。
所以只能是薛贤妃自己要喝的。难怪,难怪父皇在薛贤妃生产之后没有留在沁竹殿抚养。
只是他不明白,只要生下皇长子,薛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她要喝堕胎药?
还有父皇,父皇对于薛贤妃谋害皇嗣的行为,没有做出丝毫处罚。若说是为了让薛贤妃能够在怀孕期间安心养胎,那生产之后呢?这件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时至今日,他也没有知晓其中的缘由。他知道,是父皇在阻拦。
不过到底是为什么,与他干系不大。
苏誉收回思绪,没有开口说话,倒像是默认了言生的观点。
“劳累这么长时间,靠在马车上睡一会儿吧。”
苏誉不欲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伸过手抚了抚言生的头。
言生顿时心神颤动,面对苏誉做出的动作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失了神。
“殿……殿下。”待苏誉的手收回后,他才缓过神来,迟疑地叫了两声苏誉。
“嗯,睡吧,本宫也要睡了。”
苏誉说罢就再次闭上了眼,这次不再是养神,而是真的要睡了,他所费精力太多,是真的累了。
言生坐在窗边旁听着苏誉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刚才殿下摸了他的头。
殿下一直都对他很好,而且殿下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在东宫待的时间变长了还是因为殿下对他总有些包容在,所以如今他胆子大的竟然敢靠近殿下的脸庞。
殿下睡得很沉,并没有感知到他的靠近。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在自己最大的限度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报答殿下。
可是现在的他连字都认不全。本来还想要伸出手指戳戳苏誉的脸颊的言生想到这就跟遇见了什么重大事宜似的。
他忘了,殿下要考校昨日的功课的。他跟个小猫似的退回窗边,继续在手心上勾勾画画。
……
“殿下,到东宫了,醒醒。”
言生一遍遍的叫,但是苏誉一点也没听见,仍在沉睡。
言生觉得苏誉现在就像一个小猪崽,睡得比谁都香,马车那么颠都没把他给颠醒。
言生见苏誉久久不能转醒,大着胆子伸出手摇了摇他的身子。
“怎么了?”
言生听见苏誉迷迷糊糊的声音赶紧收回手,装模作样的掀开窗帘探头看了看。
“马车太颠了,把殿下直接给摇醒了,不过这马车颠的也正是时候,东宫到了。”
言生撒起谎来眼不红心不跳的,多亏小时候和哥哥插科打诨练就的本事。
“嗯,下车吧。”
苏誉睡得脑子一片混沌,稀里糊涂间听见东宫到了,就提起衣袍俯身走下马车。
言生见殿下下车,心里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殿下没有察觉。
苏誉今天破天荒的抛下一堆政务没有处理,回到卧房鞋袜都没脱,倒头就睡。
言生回房捧了写的功课出来,坐在苏誉院中,继续在石桌上温书。他现在已经能把三字经中的字认全了,现在想要把他背下来,以免让殿下觉得他是一个蠢笨之才。
眼下午时已过,虽然殿下还没用午膳,但是殿下太累了,言生觉得还是不要将殿下强行叫起的好。
“小孩,太子殿下可在府中?”
嗯?言生放下笔,抬头看去。看见的是一张放倒的脸。
“愣什么神?我脸上有花吗?”
言生收回视线,害怕的抿了抿嘴。这人冷冰冰的,长得好高,还一身黑衣。这人不会是坏人吧?
那黑衣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面无表情的开口。
“我不是坏人,是辰王殿下的贴身侍卫,麻烦你帮我通传一声,我先行谢过了。”
“黑衣大哥,你可以等一会儿吗?殿下在睡觉,他很累的。”
……这小孩新来的吧。黑衣人忍不住内心腹诽,殿下累,他那厚重的眼下乌青明晃晃的挂在脸上,他就不累?
不过也是,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没规矩。只不过那是在辰王府,出了辰王府他还是要守规矩的。
“行,我等着。”
然后他走到房门前,跟个门神似的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