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京城机场。
银色客机呼啸着冲上云霄,刺破厚重的云层,飞往温暖的南方。
头等舱内,宁媛靠着舷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云海。
宁媛这次回去老家,是代表家里人回去看看津头老宅的修缮进度。
这宅子原本差点成了文物保护单位,后来还是宁秉宇花了大价钱和心思,又重新买了回来。
她一身简洁干练的香奈儿套装,衬得她愈发清冽的漂亮,岁月尤其厚待她,打眼看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乌黑的长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眉眼间依旧可见的娇俏明丽,却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深邃与柔和。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高挑纤细的少女,是女儿荣佳,和她不像母女,像姐妹。
女孩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身高接近一米七,纤细高挑。
女孩继承了母亲的明眸善睐,一双大眼睛灵动逼人,脸型却像父亲的骨骼立体精致。
乌黑的长发直直垂落腰际,亭亭玉立,气质清冷又带着点艺术家的不羁。
荣佳把罗德岛设计学院的oFFER递给宁媛:“妈,我已经决定了,就去罗德岛读书。”
宁媛收回目光,看向女儿,声音温和:“真的都想好了?”
罗德岛是国际顶尖的美院。
荣佳佳点头,瓜子脸上带着少女的朝气和对未来的憧憬。
“嗯,设计系是我的第一选择,加上的长篇小说也出版了,日后,我选择往艺术设计和文学方向走!!”
宁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是吗?我们佳佳真厉害。”
她顿了顿,随即又笑了笑:“设计很好,写作也很有天赋,妈妈支持你。不过,佳佳,未来二三十年,科技发展会非常快,尤其是人工智能。”
“你反正要去美国留学,有空的时候,跟我去拜访一下我打算投资合作的那家公司,他们的创始人发明了电脑显卡,未来在人工智能的应用上很有前景。”
都重生了,走到今日,她把台x电的气运都夺了,还有啥不能不敢去碰一碰的?
荣佳想起看过的电影,眼睛亮了一下:“人工智能?像《终结者》里那种吗?”
宁媛想了想,点头:“嗯,不过没那么快发展到那种程度。”
98年提起人工智能,一般人也只能想到电影了。
荣佳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问:“妈妈,你说人工智能如果像《终结者》里那样……以后像写作和艺术设计这种工作,都会被人工智能取代掉吗?”
宁媛语气平静:“基础和基层的部分,是会被取代的。很多重复性的、缺乏创造力的绘图、写作工作,人工智能会比人类做得更快更好。但是,顶尖的审美、独特的创意、深刻的情感表达,这些是人工智能短期内,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真正取代的。”
荣佳脸上的笑容敛去,沉吟着点了点头:“妈,我知道了,人工智能应该只能成为我们的工具,我会陪你去美国拜访那家公司。”
傍晚时分,飞机巨大的轰鸣声逐渐减弱,稳稳地降落在宁南机场的跑道上。
湿热的南国空气夹杂着熟悉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宁媛挽着荣佳的手,随着人流走出通道。
一眼就看见了接机口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岁月似乎格外偏爱荣昭南,十五年的时光只是让他褪去了青年时的些许锐利,沉淀出更加深沉内敛的魅力。
他穿着简单的行政夹克、白衬衫和深色长裤,身姿笔挺如松,还是当年肩宽腰窄的俊挺。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依旧,更添了成熟男人的味道,时光并未减损他的俊朗,反而让他愈发显得深邃迫人。
或者说,老婆天赋异禀,娃娃脸太抗老,自己要不保养,兔子精经常到处跑,容易被叼走。
看见宛如姐妹的母女出来,他原本略显严肃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深邃的瑞凤眼里漾开温柔的笑意,快步迎了上来!
“爸爸!”荣佳眼睛一亮,松开宁媛的手。
她像只轻盈的小鹿,快步跑了过去,扑进荣昭南怀里。
荣昭南这时候刚好和卫恒一起在宁南开会,直到妻女儿来了宁南,甩开了秘书和随行人员,亲自来接。
“累不累?”他自然地接过宁媛手里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揉了揉女儿荣佳的发顶。
荣佳笑着躲开:“爸!别弄乱我发型!”
就在这时,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传来。
“佳佳!我的宝贝!”
只见阿恒一身帅气的军绿色工装连体裤,短发利落,英气勃勃地大步走来。
她也几乎没怎么变。
整个人依旧如同当年那个飒爽的女兵,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
她身后跟着两个身高腿长的少年。
十五岁的年纪,大约是继承了周家的血统,五官精致得如同画出来一般。
一个眉眼带笑,显得活泼外向,另一个则安静冷冽些,却同样有着不输于哥哥的俊美。
两个少年看到荣佳,原本还有些拘谨的脸上瞬间迸发出光彩,异口同声地喊道:“佳姐!”
眼睛里亮闪闪的,是少年人欢喜和仰慕。
阿恒一把搂过荣佳,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往外走——
“走走走,姑妈带你去吃好吃的!中山路夜市走起!”
她又回头冲两个双胞胎儿子一挥手:“愣着干什么?跟上!”
两个少年立刻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荣佳身边。
一个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另一个虽然话少,但眼睛一直定定地看着荣佳。
阿恒直接把荣佳和两个儿子塞进她那辆进口的军用悍马里。
荣昭南看着自家女儿被簇拥着,眉头微蹙,对着发动引擎的阿恒沉声警告:“看好你那两个臭小子,不许太黏佳佳!”
阿恒帅气地一甩头,冲他做了个鬼脸,猛地一踩油门,悍马绝尘而去。
宁媛忍不住失笑,转头对荣昭南道:“你也太紧张了,阿恒那两个崽子也算是佳佳的表弟或者堂弟,能有什么?”
荣昭南轻哼一声,伸手揽过宁媛的腰,带着她走向自己的车——
“什么表弟,都出五服能领证了!佳佳和那两小子已经是第四代旁系血亲!敢动歪心思,我照样打断他们的腿。”
宁媛无声叹气:“你真是……”
这些年,她和荣昭南都忙得脚不沾地。
他位高权重,越走越高,责任重大。
她则一手打造了自己的商业版图,国内国外地飞。
但他坚持只要荣佳一个孩子,说什么也不肯要二胎。
他觉得他们兄弟姐妹三个,家里闹成那样,一点都不觉得愉快。
爱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全心全意给一个孩子就够了。
女儿教养得这么好,比多少儿子都强!
荣昭南在邕江边专门接待贵宾的邕江宾馆订了房间。
简单吃了晚饭,夜色渐浓,江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暑气。
荣昭南牵着宁媛的手,沿着邕江边的河堤慢慢散步。
江边热闹非凡,各种夜市小摊鳞次栉比,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有卖烧烤的,卖糖水的,卖各种小玩意的。
宁媛闻到一阵诱人的油炸香味,循着味道看过去,是一个卖炸鹌鹑的小摊。
“嗯,好香。”
金黄酥脆的小鹌鹑在油锅里滋滋作响,撒上辣椒面和孜然粉,香气扑鼻。
荣昭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吃?”
“嗯。”宁媛点点头。
荣昭南便拉着她走了过去:“老板,来两串炸鹌鹑。”
摊主是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朴素,头发白了大半,脸上带着被生活磋磨出的疲惫和沧桑,正低头忙碌着。
不知为何,宁媛觉得这妇人有些眼熟。
听到声音,她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好,稍等。”
她麻利地将炸好的鹌鹑捞出控油,撒上调料,用竹签串好,递了过来。
荣昭南拿了纸包好竹签,给了宁媛:“宁媛,小心烫。”
听到了荣昭南叫“宁媛”的名字。
那埋头忙碌的妇人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看向宁媛。
四目相对的瞬间,宁媛骤然一愣!
虽然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但那五官轮廓,依稀还是能辨认出来。
竟然是宁美美!
宁美美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光鲜、气质优雅、容貌依旧明艳年轻的女人,也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随即,她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转过身去。
背对着他们,假装在整理自己的摊子,声音干涩地催促:“拿……拿走吧……”
宁媛接过荣昭南递来的炸鹌鹑,看着宁美美那佝偻仓皇的背影,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带着佳佳和荣昭南回深城给唐老办葬礼的时候,和大白鹅一起吃饭,大白鹅曾经给她说起过养父母家的事情。
宁锦云被杀后,宁竹留当年落水带着伤逃回宁南市隐姓埋名,苟延残喘。
但天网恢恢,1982年被公安机关抓获。
他勾结特务,绑架的罪行曝光,正好撞上严打,被判处了枪决。
宁美美和宁卫兵因为宁竹留和宁锦云的事被连番审查,受到牵连。
一个失去了文工团的工作,一个被纺织厂开除。
宁卫兵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吃懒做,没了工作后更是自甘堕落,最后因为偷盗电缆被抓去劳改十年。
倒是宁美美,后来嫁了个老实巴交的普通工人有口饭吃,生了好几个孩子。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重逢。
荣昭南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问:“怎么了?”
宁媛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走吧。”
两人拿着炸鹌鹑,继续沿着江边散步。
江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
宁媛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心中五味杂陈,只余一声叹息。
荣昭南牵着她的手,沿着河堤慢慢走着,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想起过去了?”
宁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脑子里还转着宁美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荣昭南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李延前几年提了省林业厅的副厅,虽然他离婚了,现在孑然一身,但倒也是个踏踏实实,两袖清风保护国家资产的好干部。不过他眼光格局还是有限,到这个位置,也就到顶了,再上不去了。”
宁媛猛地一愣,有些茫然地看向荣昭南。
“这辈子……他居然升上去了么?”
倒也没想到他没和自己结婚,反而能升上副厅长,不过也对,他上辈子不是好丈夫,但也是个两袖清风很拼搏的好干部,也许他们俩之间确实不合适……离开对方反而各有前程。
但话一出口,她就对上了荣昭南似笑非笑,眼底却带着深邃冷沉的目光。
宁媛:“……”
这个男人!都这把年纪了,这飞醋吃的还是这么莫名其妙!
宁媛无奈:“我刚才是在想宁美美他们一家子呢!你突然说起李延,我才回的。”
不是他说,自己根本没想起他!
上辈子那个让她抑郁半生的前夫,这辈子早已成了路人。
荣昭南轻哂:“是么,那可真巧,我一说他,你就接话那么自然。”
宁媛看着他那张成熟俊朗,此刻却带着几分“小特务,你最好说实话”的审视表情的脸,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
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醋劲儿这么大!
有些匪夷所思的事,她说不清楚,他也不知道比较好。
她索性停下脚步,忽然垫起脚尖,就在这人来人往、灯火璀璨的邕江边,旁若无人地,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唔——”荣昭南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周围隐约传来几声低低的抽气声和带着善意的窃笑声。
毕竟是九八年,虽然风气开放了不少,但像他们这样年纪、气质一看就不一般的人当街亲吻,还是足够引人注目。
宁媛却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不客气地道:“荣昭南同志!瞎吃什么飞醋呢?我脑子里想的男人,都只会是你一个!向前看好么!”
荣昭南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
但此刻,他耳根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好大一个领导干部,在大街上被自己媳妇儿强吻了,还被当众“训话”!
他尴尬地轻咳,眼神却瞬间变得幽深滚烫,扶住她的细腰往前走:“行了,不像话!不过,这次去美国,不许见那个姓盛的!听见没有?”
宁媛眉眼弯弯,轻哂:“遵命,荣大佬!”
荣昭南眸光幽深含笑,也揽紧了身边的爱人。
江面上,轮船的汽笛声悠长地穿过江面夜雾传来。
江水在月光与两岸灯火的映照下,泛着粼粼的、温柔的波光,也映照着他们相携相依、密不可分的身影,穿越了前世今生悠远的时光。(完)
完结后如果还有番外,大概率扔微博了。
……
余修家史之余,弗敢或忘,于闲书中糅吾族人物原型往史,乃家乘旧闻。虽多有虚构,然亦欲谨以此为念,祭吾族中诸亲长——其曾于烽烟岁月或远渡重洋学成救亡,或于前线率军拼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每念慈外祖母、外祖父,父亲鞠育之恩,暨外祖、叔公、舅氏、姨母诸亲,辄怆然神伤,弗能自已。其音容笑貌,常萦梦寐,愿于幽冥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