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阴暗的灯光中,张任匍匐在案几之上,几盘被乱啃之后的菜肴显示着惨状,竹箸掉落于地上,东倒西歪两三个酒坛相互观望,像是在思考这家主人意欲何为。
在他的脑海里,依然浮现当初拜入童渊门下的情景,中年童渊用宽大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脑袋,那双渴望的眼神中,像是要把自己平生所学都传授给他。
可惜现在看来全是欺骗,另一个人的出现,让他开始怀疑恩师对自己只是虚情假意,所谓的无人能破绝顶招数,竟然对对方毫无作用,难道说赵云才是他的心腹弟子。
而另一方面,刘家对他的猜疑始终没有消散,虽然人人见他都称一声大都督,除了几个帐外卫兵,是真的指使不动任何人,连新任职的李严都能拿话顶他,这个官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心中开始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仔细思考而误杀了张松,如果留他一条性命,或许能给自己留后路。
他现在开始相信,也许人的一生真的是命运所致,像她这样一个忠心为国没有私欲的人,今天也会混到这般境地。
酒确实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一个失忆的人产生幻觉,可以麻醉一个痛苦的人,让他轻松一刻,张任尽情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清闲,彻底放松自己,放纵到肚子饱饱的嘴里不停打嗝,最后忘记所有忧愁和烦恼,趴在案上悠然而睡。
他梦到刀光剑影,金戈铁马,而自己却踉跄地走在沙滩之上,不见了自己的白马,想要朝战场的方向奔去,却力不从心,于是拼命的呼喊着,狂奔着,最后跌倒在沙地之上,越挣扎越深陷下去。
最后无力趴在软软的沙滩上,眼睁睁的看着战场的声音归于平静,那些向往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也随之消失在眼前,自己只存在于虚无缥缈之间,没有亭台楼,却没有护卫仆从,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云端。
不知何时,他感觉到背后有一阵凉风,于是快速回头,却见乌云之中有两个身影朝自己飘来,戴着高帽子的一黑一白。
“难道说这就是地府的黑白无常?”他嘴里也喃喃自语,莫非自己的生命就这样到了尽头,雄心壮志的这个世界上无法发挥,一身武艺从此废尽。首发
“押他走!”黑鬼面目狰狞,朝生后大声呼喊,忽然从后面钻出几个小鬼来,有的拖他腿,有的拔他手臂,甚至有小鬼从背后跳到他身上扭着脖子,这些小鬼像虱子一样灵活,让张任挣脱不开。
在无可奈何之下,任由他们搬弄。
“给他醒醒酒!”这个声音比刚才显得更为真实,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喝了不少,随后觉得身体一重像是掉下了九霄云天。
张任死命摇了摇脑袋,他想搞清楚一件事,自己这到底是在哪儿,是在梦中,还是在真实的世界,或是已经到了阴曹地府。
没等清醒过来,一盆凉水扑面泼下,只感到五官和身体瑟瑟发抖,他接着怂了怂脑袋,慢慢睁开眼,发现手脚都有了知觉,现在可以确信,梦醒了。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对待本都督!”身上有了力气,张嘴的嗓门也变大了,张任大声呼喝的同时全身开始挣扎,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被麻绳索捆,自由完全得到限制。
只是一时弄不明白,什么人竟敢能捆绑他的身体,回头看时已经不见了自己叱咤风云的那杆银枪。
“睁大眼睛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这位来大汉诸侯盟主袁尚!”一个身着华丽的人,走到他面前。
“二公子,你…”这个人张任太熟悉了,再看他所指的那个人,也不陌生,在襄阳城中,经常一起讨论军事,商量如何破曹之策。
“张任,我等好心好意给你指明一条后路,你竟然不知感恩,还斩杀了子乔,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没等他将视线转过去,却见另一位书生和着一位将军怒目相对。
这两人正是法正和孟达,他们是张松生前好友,现在正急着报仇雪恨。
这下张任总算全部明白了,身为西川二公子,竟然不战而降,如同是在背后捅刀,让人心窝疼。
他的父亲和哥哥要是知道这件事,估计宰了他的心都有。
“嘿嘿!”面对两人的质问,张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战场上各位其主,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还笑得出来?”法正气得毫毛倒竖,摸了摸腰间,结果空无一物,左右看了看,于是从张飞身侧抽出佩剑,扬起便要向张任砍过去。
“快拦住!”刘备反应迅速,张任乃西川大都督,他手下有许多战将驻守在成都,若能劝降他,成都将不战而得,若是为了一己私仇而杀掉,真是得不偿失,于是急忙喊住。
法正的愤怒和报仇心理重到极致,只怕光凭刘备一身喊是挡不住的,还好张飞也不慢,要是速度慢,那他在战场上也没有那般表现,不等刘备声音落地,他已从法正手中夺过剑柄。
法正手臂砍下去,却突然发现剑没了,回头愤恨地瞪着张飞,这黑厮阻挡了他为朋友报仇。
“盟主还没发话呢,你们急什么,他这是故意求死!”庞统在一边附和。
“有你们这帮叛徒,真是西川的耻辱!”张任破口大骂,现在他才明白,自己之所以仕途不顺,就是因为这帮小人鸡飞狗跳,老想着别家的饭食好吃。
被他突如其来这么一喊,法正和孟达疑住了,两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从某种角度来理解,他们确实是对方口中的叛徒,然而在这乱世之中,拥兵起义的诸侯谁不是国贼呢?又何来叛徒之说?
“张将军,这话你就说错了,我奉天子旨意,协诸侯而讨伐曹操,你主刘璋背叛联盟,致使我襄阳之败,关于入川的进军计划是经过天子批准的,归顺朝廷又怎么能叫叛变呢?”袁尚站出身来,见两位降臣被对方点住死穴,于是替他们辩解一番。
盟主亲自站出来说话,周围众人纷纷点头,说的有到理,同时有不少人对张任露出鄙视的目光,正所谓胜者王侯败者寇,一个失败者有何资格来说别人。
“袁家四世三公,被你败得一兵不剩,从北疆逃到南方,如今又钻入西蜀境内,你配做什麽盟主,今日竟然被你等暗算,有杀便杀要剐便剐,我张任毫不稀罕!”没想到张任对他们的鄙视丝毫不屑,反倒张口辱骂袁尚。
“大胆匹夫,擅杀朝廷良臣,依附叛军做乱,如今胆敢辱骂盟主,让俺夜人张飞先斩了你!”张飞还从没见过比自己还狂妄的人,转手拔出腰间佩剑,倒想结果了对方。
却被刘备从后面死死抓住,朝他猛瞪急眼,就差没有破口大骂,你这个傻子。
玄德是想利用张任,一是快速攻取成都,二是张任武艺非凡,又具有一定影响力,在政治上发挥的作用远比赵云更加出色,他想留住这样的贤才为自己所用。
“盟主,我看张任也是被逼无奈,要不然也不至于让李严统军,绵竹虽然是攻下了,可是成都城城墙坚厚粮食丰盛,只怕是易守难攻,不如给他个带罪立功的机会,要是能帮我们拿下成都,便免其死罪,如何?”刘备装作老好人,甩袖向前走两步在袁尚面前拱手,他这个动作让张飞一愣,同时法正和孟达脸色很难看。
“刘皇叔,你不用再说了,今天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不会倒戈投降,我张任忠臣不侍二主!”刘备的如意算盘瞬间被张任打翻,对方显然并不给他面子。
“张任,在盟主面前,你也不要太骄狂,小心落个死无葬身之地!”张任一心扶刘循上位,刘阐早就看不惯他,落井下石也是理所当然的。
刘备的劝都不听,此时在场已经没有人想保张任,袁尚有些犹豫不决。
“主公!”这一声呼喊显得意志坚定,众人闻声望去,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张任的同门师弟赵云赵子龙。
“子龙,你有何想法,但讲无妨!”赵云站出来,让袁尚一喜,或许他能挽回这个局面。
“张任在川中并无过错,况且其忠心待主,临死而不屈,乃大丈夫所为,今若饶其一命,来日为朝廷效力,主公岂不又多一员大将!”赵云这番说辞完全是站在袁尚的角度考虑,刘备听了心里非常生气,但又不敢当面责怪,从现在的状况看来,赵子龙已经完全归顺了袁尚。
“你!”赵云出来替自己说话,这让张任感到非常震惊,这位被自己向来鄙视的小师弟,原来并不想治他于死地,不惜违背众人的意思出面保他,还真是极为有趣。
袁尚点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他想要张住活着,却不是因为刘备的求情,而是把这份恩情转移到自己身上,为麾下增添一名新的战将。
“张将军,我袁某人敬你是个英雄,杀张松的事也是各位其主,这样吧,只要你到他的坟头磕三个头,这件事情过去了,从今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一起为朝廷效力如何?”为了给足各方面子,他只能想出这么个主意,但也要看张任是否顺着台阶而下,若实在放不下这张脸,那他也没办法。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张任身上。
“禀告盟主,严颜求见!”史阿从后面大步走来,他带来一个让众人吃惊的消息。
严颜,这家伙一直随军押着,死活不肯投降,免费旅游一般,向来不参与军事,今天怎么有这么好的兴致,袁尚愣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求见。
“难道连严老将军也…”这个人在军中可算是铁汉子,想让他浪子回头待奉二主,打死都没人相信,这个时候能进来,张任不得不开始怀疑。
张任脸上表情复杂,像是倍受打击,此时若将严颜放进来,或许对说服他极为有利,想到这里,袁尚朝史阿摆手,自然是要放他进来。
史阿点点头,于是转身大步而去,没过多久,又折了回来,众人闪开一条道,一位老将全身披甲,手持兵器缓步而来。
“严老将军!”张任瞪大眼睛,真没看错,这人就是老将严颜,看来他真的是投降袁尚了。
“没错,是我,大都督!”一声哐当,他手中的兵器跌落在地上,快步走上来扶住张任的肩膀,两位西川大将抱成一团,眼泪啪嗒啪嗒滴下。
“难道说,你也打算晚节不保?”张任推开严颜,小心地看着对方,这是什么世道,连他都把持不住,是不是被袁尚这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一路来,我总算是看明白了,为什么我们西川会落到如此地步,不将百姓当百姓,只顾享受眼前繁华,看看人家怎么做!”
“怎么做?”张任一愣一愣的。
“荆州军所到之处,与百姓和睦相处,打击豪强,分封田地,西川军民夹道欢迎,你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真是让我们这些老臣尴尬呀!”严颜似乎非常感动,在袁尚和百姓嘘寒问暖之时,他就站在身后没多远,只是没人注意到他而已。
张住张大嘴巴,他也曾在江洲呆过几日,透过城墙观察外面的荆州军,他们的纪律性确实远胜西川。
而眼前这位年轻的盟主,看似平日没什么大作为,却将自己融入军队百姓之中,去解决一些根本问题,不露面,而能使将士奋勇百姓争先,绝非一般等闲之人。
“那老将军的意思是?”
“其实我原本便没有打算投降,不过今天竟然能见到大都督,我已做好打算,改变一下人生,换个思维想问题,我,严颜,今日决定正式加入荆州军!”说到这里,严颜返身向袁尚叩拜。
这老家伙将他吓了一跳,先后派了这么多人轮翻轰炸都不肯降,还决定免费带他旅游一次,今日竟然莫名其妙愿意降服自己,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
“严老将军快快请起!”袁尚急忙扶住他的双手,生怕委屈了这个老头,同时他也是在张任面前故意表现一番,看看自己是如何对待投降之人的。
“大都督,我都这把年纪了,都愿意回头是岸,你一生武艺还年轻的很,若能浪子回头,将来必能立下万般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