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明披着一件黑色外袍,坐在马车中,望着窗外离视野愈来愈远的纪家别院,恍然如梦。
离开了。
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能离开纪宅。
压抑头顶多年的阴霾被一缕光照亮,心情一瞬间放空。身体松懈的同时,眼泪便抑制不住地滑落眼角。
顾及到车厢内还有旁人,他哭得极其克制,众人只听得见他低低的抽泣声。
皖明虽未明说他在纪宅的经历,但从纪元生与正阳老道谈话中可得知,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大好。
连璟望着这孩子的第一眼,便忆起了自己儿时。同样是被一个毫无人性可言的养父生生虐待,身体与心灵双双被摧折。表面瞧着光鲜亮丽,实则活得还不如那老头养的一只妖宠。
寿宴上一手琵琶崭露头角,夜里召他当面奏曲。倘若不是墨晗将其引开,早已失身于对方。
他很庆幸,那日午后将自己的全部交付给了墨晗。从此平安喜乐是你、光风霁月亦是你。
而眼前这位少年却是大不幸,早早被迫全盘托出。至此长久活在乌云之下,没有未来可言。
然他心中良善尚存,愿出手助阿瑟逃离,哪怕计划败露,可至少他做了。
连璟虽睚眦必报,但于他有恩之人,他亦会尽力回报对方。阿瑟提出要将皖明带去江宅,他欣然允诺。
皖明还在低声啜泣,实在忍不住时便捂住自己口鼻。连璟果断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安抚道:“前尘往事莫念,善恶终有报。你将后,会有全新的生活。”
皖明闻言抬首,一双眼哭得通红,眼底却不再是纪宅时的晦暗无光,经由泪水点缀,明亮如星:“真的……会吗?”
“你离了纪宅,从此以后,不必再在他们手下苟活。”连璟抬指拭去他眼角的泪,语声轻缓而坚定:“总而言之,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哭和笑了。”
皖明心口一滞,他望着连璟,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之人竟出奇地美。不似女子那般的阴柔美,就是男子的俊美,美到不论男女见了都会惊叹一声的程度。
神仙一般的人儿,温温柔柔地与他开导,不同于纪元生抱有目的施舍,连璟是真真切切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现如今,连璟说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做任何事。这些年的苦与怨、终于寻到了倾诉点,他不再克制,靠在连璟怀中,呜呜大哭起来。
一侧的墨晗与楼昭钺望着这一幕,皆未开口劝阻。有些时候,就该像这娃娃一般大肆宣泄一番,否则憋得太久,那些东西只会愈积愈深,造就难以化解的心魔。
众人在城门即将落锁时回了静安城,江宅中,卿嫆与江映雪焦急地在门边等候。
待瞧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卿嫆终于松了口气。
她握住江映雪的手,道:“阿雪,他们回来了!”
江映雪闻言亦激动起来,但仍是有些担忧地问:“阿瑟也回了吗?”
卿嫆望着一行人下了马车,笑了:“回了回了,以二哥他们的能耐,怎可能找不回阿瑟呢?”
自从在楼昭钺口中听闻阿瑟失踪,姐妹二人便各种担惊受怕。毕竟那是江宅里唯一的娃娃,亦是众人的开心果儿。眼下人不见了,吃饭都没了胃口。
这会儿见人回来,压在心上的巨石可算是放下了。
卿嫆带着江映雪与一众家丁婢子迎了上去,“卿嫆姐姐!”阿瑟自是欢欢喜喜地往卿嫆怀里扑,小脑袋拱了拱卿嫆的腰,余光瞧见旁侧立着的江映雪,又赶忙站直身子,“阿雪姐姐怎么也在外头迎我们?这里风大,您身子不好,快些进屋坐下——”
他说着便拉着江映雪的手往屋里走,江映雪为此哭笑不得,但又不忍拂了孩子的好意,笑着任由阿瑟牵着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