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钺!”
吴戢不顾小厮阻拦,冲进被大火包围的江宅。炙热的火焰将他的脸烫得通红,有火蛇伺机舔上他用料名贵的披风,被他毫不犹豫脱下扔弃。
路过正厅,他看见了几具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心里又怕又悔,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往兰浔院赶。
与前院相比,兰浔院火势尚小,可也烧得差不多了。时逢寒冬,院里种的树凋零只剩枯木,一遇上火源,便成燎原之势,铺天盖地地将兰浔院围困。
更何况楼昭钺常囤积各种药材,晒干后会集中存放在西边小库房当中。而今库房已是火光大作,且正向主卧蔓延。
吴戢奔向主卧,推开大门,迎面一条带着明火的木头掉下,吓得他忙退了一步。主卧里满是滚滚浓烟,呛得人泪涕横流,难以分辨方向。可一想到楼昭钺还困在屋中,吴戢用手臂掩着口鼻,不顾一切地深入。
“阿钺——”
“阿钺你在哪?”
“听得见我说话吗——”
他在主卧里磕磕绊绊地四处搜寻,喊着喊着,声音隐隐带了哭腔。
而这一切,都被楼昭钺看在眼里。
他站在巷中的墙头上,蓝色的衣袍迎风飘摇,俊美的脸上无波无澜。
眼见着大火将主卧的房门和窗引燃,连璟忍不住问道:“不救吗?”
楼昭钺目不转睛地望着大火中吴戢的身影,拳头握紧复又松开,冷漠地说道:“不救。”
他来到卿嫆等人所在的结界中,宋星寒与江映雪此刻情况不大乐观,他们先前中了一种迷烟,江宅走水时正昏睡不醒,分别被连璟与卿嫆救了出来。他们昏睡时吸入了不少浑浊的浓烟,此刻呼吸不畅、头晕目眩得厉害。
国公府的人,在他们最疲惫不堪毫无防备之时下手。倘若不是楼昭钺连璟阿瑟卿嫆皆是妖,不惧凡毒,恐怕今晚都得葬身火海当中。
如此恶毒的一家人,他何必去救?
“公子!”忍冬进了兰浔院,拽着吴戢就要走:“咱们快出去,再不走要被烧死了!”
“走开!”
吴戢挣脱开忍冬的手,顺势推了忍冬一把。他眼眸通红,流着泪,歇斯底里地吼道:“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叛徒同祖父说了江宅的具体位置,祖父才会派人纵火。”
忍冬亦流着泪哭诉,“……公子,我也没办法啊。我若不说,公爷就要把我杖毙啊!”
“……那你最好祈祷阿钺还好好的。否则阿钺若死,我也绝不会独活!”
吴戢语罢,转身跌跌撞撞地继续寻找楼昭钺的踪迹。
“阿钺!咳…咳咳……”
乌烟滚滚,呛得他忍不住咳嗽。火光明明灭灭,视线受阻,一个不岔,被凳子绊倒在地。恰是此时,一根带着火龙的房梁坠下,砸落在他双腿之上。
“呃!”
剧痛使得他眼前一黑,紧接着便是烧灼感袭来,密集的痛叫他想晕都晕不过去。
忽而忆起三日前,祖父命忍冬喊他回去。一回到家中,便被祖父禁足。
因为他不仅在除夕那日带了个男人回家,还在那日在江宅夜宿——他曾答应楼昭钺绝不夜宿江宅,可那日江宅遇难,且楼昭钺心情不佳,故才主动留下过夜。
也正因如此,祖父知晓了他与楼昭钺之间的“丑闻”。
“身为国公府嫡孙,既不去战场保家卫国,亦不上朝堂为皇帝分忧,偏偏染上分桃之好,老夫的脸都要给你丢尽了!”
他被祖父上了家法,祖父是开国功臣,上过战场,身强力壮,那嵌了铁皮的木棍打在他背上的力道可不轻,才只五棍便吐了血。
他被罚跪在祠堂,面向列祖列宗忏悔。
这三日里,他既没吵亦没闹。只以绝食来做无声的反抗。
直到今日,他发现府里的守卫忽然松懈了许多,找负责看守他的府兵套话才得知,祖父要派人放火烧死江宅所有人。
阿钺并不知真相,恐怕还会认为是他出的主意。此刻江宅被毁,必然恨他入骨吧……
他努力想爬起身,可房梁木太沉,他又整整三日未进半粒米,先前为了找楼昭钺,已然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明火引燃了他身上的衣料,灼着他平滑的皮肉。分明剧痛无比,可他却不曾嘶吼出声。
这座院落,承载着他们短暂的幸福时光。他曾为他喜、曾为他忧。心里再多的苦痛,只要看到对方给一个笑脸,便能由阴转晴。
或许三日前他确实曾因怄气离开,毕竟作为国公府的公子,总归有属于自己的自尊与傲气,岂能次次忍受心爱之人念着旁人?
可后来想想,他本就是后来者,与楼昭钺相处的时日比不过对方来得多。
他还曾担心终有一天楼昭钺会像那辆马车一样消失,眼下,却是他要先人一步了。
若此地是他最终的归宿,他认。
只是可惜……临前没能再见着他一面呐……
他没再挣扎,在漫天火海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倏忽之间,热流散去,压在他腿上的重物亦被抬起。
他惊诧地睁眼,目光可及处,只瞧见一抹蓝色的衣角。
他奋力地昂起头,对上楼昭钺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
他伸手,抓着了他一片衣角,仿佛抓住一块水上的浮木,拼尽了全力,再不会松手。
楼昭钺没有避开。
吴戢微微扬唇,呢喃道:“真是抱歉,又被你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