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的剑势凝在最后一式\"山河永固\"上,二十七道金线从剑身迸发,连接圣山各处灵脉。
这是他百年来的心血结晶,将自身与圣山地脉相连,每一剑都带着整座山脉的重量。
也只有如此,才能有与无相生一战之力。
秋风突然静止。
一片完整的枫叶落在二人之间,叶脉中的金线与无相生瞳孔里的光芒如出一辙。
木叶看到师父年轻的面容上浮现出他熟悉的神情。
那是当年自己第一次成功施展初识修为时,无相生脸上欣慰与遗憾交织的表情。
“圣山不是一个人的圣山,天下也不是一个人的天下,所以师父,收手吧…”
木叶的剑稳如磐石,声音却微微发颤。
“您师父当年教我第一剑时说过...剑是守护之器。”
无相生脸上笑意更甚,开口道:
“所以你今天便要用剑吗?”
话音落,手中琉璃长剑突然软化,变成流动的金色液体渗入地下。
下一刻,止戈台又开始震动,那些被掀开的石板下,无数铭文亮起银光。
紧接着,无相生身上的禁锢金线一根接一根崩断,眼神也变得越来越锋利。
“说实话…”
无相生伸手抚上木剑,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一件珍宝。
“你比为师更适合圣山,可都太晚了…”
瞬间,整座圣山突然响起钟声。
不是警钟,不是丧钟,而是木叶接任山主时那口古钟的声响。
无相生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那些暗红色的脉络从他皮肤下浮出,在空中组成了一张图腾,然后寸寸碎裂。
木叶想抽回木剑,却发现剑身已经与无相生的手掌融为一体。
二十七道金线倒流回来,每一道都带着陌生的记忆片段。
感到无相生正在将某种本源力量通过木剑传递给自己。
那种感觉就像七岁时师父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笔锋流转间尽是温柔。
无相生笑了。
这个笑容终于有了岁月痕迹,眼角的皱纹让他看起来像百年前那个真实的师父。
身体越来越淡,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当年真的不应该收你…”
话音落,满天枫叶飘起,遮住了木叶的双眼。
最后一片枫叶落地时,止戈台上只剩木叶一人。
木剑上的金线变成了二十八道,新生的那道格外明亮,如同初升的朝阳。
山风重新流动,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卷走了地上所有落叶。
秋风突然停滞在半空。
金线在秋阳下璀璨如星河,映得止戈台上的一切熠熠生辉。
可就在这时,木剑上的第二十八道金纹忽然消散,木叶面前,出现了一个旋涡。
先前消失的无相生站在中间,头发被气流掀起,露出光洁如青年的额头。
眼中金光流转,依旧带着几分欣慰。
“连接地脉灵气的手法比精妙无比…”
无相生的声音穿过剑气风暴,清晰得像当年在静室授课。
“但第三、第九两道灵脉弱了…”
说着,抬手。
指尖绽出一模一样的二十七道金线。
只是这些金线更加凝练,但排布方式依旧是木叶剑招的样子。
手一挥,两片金网相撞的瞬间。
木叶看到自己呕心沥血设计的阵法,在师父手中变得完美无缺。
气浪炸开时,木叶踉跄后退。
右臂传来骨骼错位的脆响,木剑上的金线一根接一根熄灭。
无相生却借着反震之力飘然而起,白袍翻飞如鹤翼,落在止戈台边缘的巨石上。
正是当年他演示剑法最爱的位置。
“看好了!”
无相生并指为剑,使出的竟是木叶方才施展过的自创的\"守山式\"。
但这一式在无相生手中截然不同!
当年为守护山门所创的笨拙剑招,此刻行云流水般展开,每一处转折都暗合天道。
秋风随着剑势流转,卷起的落叶在空中组成圣山的微缩投影,比木叶用火星勾勒的更加栩栩如生。
木叶突然笑了。
鲜血忽然从嘴角溢出,在素白的前襟绽开红梅。
想起以前,自己用木棍比划着偷学的剑招,被师父抓个正着时也是这般。
无相生当着他的面,将那套残缺的剑法舞得惊艳绝伦。
“这招不该这么用…”
无相生忽然变招,指尖迸发的剑气刺向木叶左肩。
这一剑不快,甚至刻意留出反应时间,就像当年教他拆招时一样。
木叶侧身避让,木剑横削。
这个应对正是百年前师父教他的标准解法。
但无相生突然加速,剑指穿透防御,在木叶肩头留下一个血洞。
位置与深度,恰是当年木叶在这里被同门失手所伤的那处旧伤。
“慢了三分…”
无相生摇头,金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失望。
“你总是不舍得用杀招…”
寻常人都能忍受的伤势,剧痛却让木叶眼前发黑。
恍惚间,好像看见二十岁的自己跪在雪地里,师父用剑鞘点着他肩膀说:
“守护不是挨打…”
那时的伤口,此刻正被同样的剑气重新撕开。
木叶深吸口气,木剑突然发出龙吟。
剩余的金线全部燃烧起来,木叶以剑拄地,整座圣山随之震颤。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百年修为通过地脉反哺山体,引发灵脉共鸣。
无相生瞧见,面容上浮现出木叶熟悉的凝重。
“愚蠢!”
这声怒喝与百年前分毫不差。
双手结印,七峰同时亮起古老符纹。
那是木叶从未见过的阵法,比圣山现存所有典籍记载的都要原始。
金线从无相生全身毛孔射出,精准刺入木叶连接的阵眼处,像解开缠乱的丝线般逐一剥离他与地脉的联系。
失去圣山力量的支援,木叶一口鲜血吐出,反噬袭来。
踉跄的后退几步,想用剑撑着身子。
可木剑终归是木剑,巨大的力量下,瞬间寸寸碎裂。
二十七道金线如濒死的蛇般抽搐。
抬头望着无相生周身流转的古老阵纹,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些符纹不是刻在山体,而是烙在圣山地脉深处的记忆。
无相生与圣山的联系,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久远。
“您终于...”
木叶咳出一口鲜血,“用了真本事…”
无相生飘落在他面前,指尖凝聚一点金光。
“最后一课…”
无相生的声音忽然苍老了许多,“看清楚了…”
这一幕,看起来有些怪异。
年轻的师父,教导着年迈的徒弟。
生死之间,却没半点儿杀意。
无相生金光缓缓点向木叶眉心。
这一式极慢,慢得能让木叶看清其中蕴含的万千变化。
有他初学剑时的笨拙招式,有他中年自创的守山剑法,甚至还有他昨夜在棋局中暗藏的阵法思路。
所有不完美处都被修正,所有粗糙处都被打磨,就像师父批改弟子作业时的朱笔。
木叶突然伸出染血的手指,在金光临额的瞬间,轻轻碰了碰无相生的袖口。
那里有一处磨损。
以前是幼小的他总爱拽着师父袖子走路时磨破的。
没想到百年过去,无相生换了衣袍,却保留着这个细节。
不知是巧合,还是特意为今天准备。
这一幕,让无相生愣了愣。
下一刻,木叶的指尖同样有金光升起。
然后,金光顿了一瞬。
就这一瞬,木叶用尽最后力气,将毕生感悟凝成一指,点在了无相生胸口。
没有杀意,没有怨恨,只是像当年交功课般。
将二十七道金线蕴含的守护之道轻轻送回。
“我学会了,师父…”
无相生眼中的金光突然紊乱。
低头看着胸口泛起的涟漪,那里浮现出微缩的圣山影像。
不是如今的巍峨群峰,而是百年前凋敝破败的小小山门。
影像中有个小小身影正在扫地,一遍又一遍,日复一日...
无相生伸手一点,木叶向后倒去时,看到了漫天红叶如雨落下。
有一片特别红的枫叶擦过脸颊,像极了当年离家时,母亲别在他衣襟上的那片。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因为无相生接住了他。
动作轻柔得像接住从树上摔落的幼徒。
同样被一指点过的无相生,比起木叶好了很多。
哪怕木叶最后的一击依旧调用了圣山的所有。
无相生的手掌依旧温暖,只是微微有些颤抖。
想说话,发现自己徒弟正在消散。
从指尖开始,化作无数光点。
“睡吧…”
无相生声音有些沙哑,另一只手拂过木叶眼睛。
“会有天亮的那天…”
光点升向湛蓝的秋空,与朝阳融为一体。
止戈台上,只剩无相生站在落叶中,怀中抱着一件空荡荡的白袍。
主序阁的大钟突然发出悠长嗡鸣,震得止戈台上的枫叶飘零。
秋风再起时,吹散了最后一粒光尘。
无相生拾起地上那片最红的枫叶,轻轻放在白袍心口的位置。
黑发在晨光中一根接一根变白,年轻的面容渐渐浮现皱纹,最终变回木叶记忆里那个严肃又慈祥的模样。
捋了捋身上白袍,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掌心里,是一滩暗金色的血,里面游动着细小的符文。
那是木叶最后送回给他的,关于\"守护\"的理解。
“或许你是对的…”
无相生望着掌心喃喃自语,“但现在,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