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一身酒气的孙以在的陌生车厢中醒来,唯一能视物的右眼一转,竟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又香又软的被窝里头!当即吓到弹坐而起!
“哎!你别起来!左脸还没包好呢!”均雅手拿一卷药纱,虽然蒙着面,但也能看得出气愤!
坐在门边打瞌睡的一堂,见人不肯躺下乖乖配合包扎,只好打着哈欠,亲自上手按人。
“啊唔......大当家怕是还没醒酒,再躺一会儿就好!”
“我怎么会在这里?老二!”
“在呢!外头赶车冷,大哥就在里面躺着吧!难得睡个了好觉,我可羡慕了!”
听见阿勒泰一阵牢骚,孙以才放松了下来。可一回神,居然发现自己不知怎的就枕在了一堂的腿上!他的双手,还牢牢按着自己的肩膀,脑袋一点,一点,分明已经睡了过去!
“大当家切莫辜负了我兄长的一夜辛苦!你这伤看着不大,却深入肌骨,他不仅为你清理得干干净净,还仔仔细细缝合过了!”
“是么,我不记得了。”
“能记得就奇怪了!毕竟,某人被用酒洗伤口给疼晕过去了!”均雅边说边扶起他的脑袋,将药纱在他脸上一圈一圈地轻轻缠好。
孙以就安安静静地闭上眼,待她完全收拾妥当才再睁开,“你们,还想走吗?”
均雅瞥他一眼,满不在乎地回道:“其实,我们已经无处可去了。黄梁山,回去了又如何?岁岁朝朝人不在,年年月月各相同。至于池雍城......兄长说得简单,但当初,我们花了多大代价才进入的珥柠城,我至今都难以忘怀!
那种几十年都生活在城衙有司的耳目之下,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做错半点事情就会前功尽弃,被永远驱逐出去的日子。呵呵,若是没有见过那场锦绣繁华,或许就不会心生不该有的执念。这是兄长安慰我的,你觉得有道理吗?”
“无处可去,那就留下吧。或许有一日,这个东荒,也会变成一个让人能够心生执念的锦绣繁华之地。”
“哦?莫非,大当家的愿景,是建立一座新城吗?”
孙以不再答话,而是用理所应当的眼神看着她。
“大旱望云霓,云霓何来兮?大当家的愿景极好,天公理应作美!”不知何时清醒的一堂,低头对他一笑,再看向均雅的眼里,带了满满的赞许。
均雅眼眸弯弯,显然也很高兴。
“你们竟不觉得荒谬?要建一座城池,别说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光是要见到域守大人,并得到他的允许,就......”孙以一时激动,话到一半顿时觉得不该,便赶紧闭上了嘴!
这般卑微的举动,着实刺痛了从旋的心。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东方蛮荒之地,会这样一群蛮人,满心渴求建立一个家园!
东荒对于三城的普通人而言,代表着极度危险的禁忌之山!他至今还能想起,初来嵩涯时,第五融曾一度强调过不能靠近这里!
但如今想来,既然东荒能够自然衍生凝灵之人,又为何不能建立一座新城?更何况,师尊早就说过,殉濡山的禁忌已破,连山上特有的烈阳花,自己都曾吃过
心思百转千回,从旋却不能宣之于口!
孙以两人沉默不语,也自觉尴尬无趣!
“车里闷,我出去坐坐。”
两人没有阻拦,任他摇摇晃晃着起身出去。
以后,从旋才向阿葛丽问道,“既然满意,何不面对?”
阿葛丽抿了抿唇,又深深吸了口气,“满意是一回事,面对是另一回事。过去,终究是过了。况且,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还没确定么?我不急。”
从旋无奈一笑,她是不急,可距离初六只剩下三天,自己得急了!
“我睡一会,别让他们进来。”
“好!我拿新的被褥出来!”阿葛丽将孙以用过的被褥收入自己随身的乾坤袋中,三两下铺好了一个新的,又伺候着脱衣脱鞋,上下盖好,才背对着坐下,守着自家少主睡觉!
从旋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刚才她说的话,所受的苦,平添的罪,突然有些心疼。她一开始去到珥柠城,就是为了今天!
东荒何其之大,若非因为依附自己这个一城少主,她根本进不了军营,得不到消息,找不到这里!如今,分明已经得偿所愿,找到了想找之人,却又因为自己而前瞻后顾,不得自由!
想到此处,从旋在心底暗自盘算,最迟明晚,不论孙以是否愿意为自己抬礼,他都会留下阿葛丽,带着阿盐离开这里!身为紫魂上主,他虽不能为这些人新建城池,但能尽力去斩断他们的忧患!
眼睛闭上,神念飞远!再睁开眼,却在一面手持镜中看见了知雨的脸!
(哥哥!你终于来了!我每天都在等你,可总也等不来你!)小丫头在脑海里委屈兮兮地撒娇,又扁了扁嘴巴装哭。
镜子里的眼睛微微眯起,传递出温柔的安慰之意。忽然,镜中照到的一堆东西,引起了从旋的注意!瞳孔向右侧转去,知雨的脑袋也向右转去。
只见屋中角落整整齐齐摆了十个漆黑的礼箱,每个上面还系着黑色的绸花!看起来实在有些诡异!
(这些是我的嫁妆!里面还有冥婚的婚服,哥哥想看吗?)
眼睛眨了两下,表示自己想看。
知雨高兴地蹦跳到第一个箱子前,打开盖子,里面叠的竟然是一套黑底红纹的玄色婚服。
(怎么样?哥哥觉得好看吗?)
眼睛又眨两下,思绪却飘到了老远!
从旋蓦然想起当初的彩华节,自己也曾穿过这种衣裙!只是,那是一身更为华贵的正红色礼裙。
婚服,婚仪,游街,登楼……一连串的往事历历在目,当初不明白的,现在却是明明白白了!原来,从禹那么早起,就对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
可笑自己竟天真愚蠢到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顺利骗过婚!难怪阿律会气到火烧鳌灯!等改日回城,定要替自己讨回公道!
(哥哥,还有三天,我就要嫁人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我?嫁了人,我就得当督主,就会有很多人找我做很多事。可是,我并不想做!
还有!哥哥!我打听到,痴雨和幽疏其实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完过婚了!只是,她迟迟怀不上孩子,又不愿住在将帅府中,族中人才……)
“咚咚咚……”(敲门声)
“小督主,阵师大人来送聘礼,正在前厅给家主讲述婚仪章程。家主传话,让您过去一趟。”
门外传来侍女百香的声音,知雨烦躁地皱了皱眉!
(哼!阵师!阵师!又是阵师!隔三差五就来府里吃蹭饭!家主还回回都叫我过去作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是嫁给将帅,而是嫁给阵师!)
“小督主?小督主?”
门外连声催促,知雨再不高兴,也只能应声出门。
“知道了,这就来!”
手持镜中的小脸又委屈又可怜,一路都在侍女的搀扶下心思飞扬!
这般表现,于从旋来说,自是好事!但看在他人眼里,比如侍女百香,无疑就显得十分魔怔了!
毕竟,正常人是不会痴迷于一面镜子,时而低落,时而起伏的!
终于,知雨一脚迈入前厅,阵师却已经办完事情,起身准备告辞。
“知儿!你怎么现在才来?”雨家主看见她手里的镜子,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
“家主恕罪!实在是知儿的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才走的慢了些!”
知雨装出病恹恹的样子,微收下巴,眼里满是柔弱。但在对上阵师的那一瞬间,目光竟毫无阻隔地探进了黑沉的兜帽,看见了那张惨白冷峻的面容!
那双眼睛,如同在黑夜中布满了点点繁星!阿律自然也注意到了!
“雨家主,还有一些婚仪的琐事,特别是有关将帅的私事,你认为本使该不该给小督主讲上一讲?”
“哈哈!既然是将帅的事情,夫妻之间自然应该心有戚戚!若以后知儿能顺利开枝散叶,我雨氏定会铭记阵师的深情厚谊!
知儿,且你好好听,好好记!母亲先去忙其他的事了!”藜雨大喜过望!先前的示好,果然有了回报!
早在痴雨那时,她与幽疏之间便一直因为相互不肯了解,而完全处不出感情!虽然不排除痴雨的性子太硬,但知雨明显懂事很多,也会放下身段去迎合别人!
如此一来,再提前加深一点了解!那下一任将帅,或督主继承人的诞生,便妥妥有谱了!
“是!”
“雨家主慢走!”
片刻后,厅内剩下两人。
“你……”阿律情不自禁地凑到知雨面前,她的眼睛同前两日不一样了!自己绝对不会认错!那分明就是旋儿的眼睛!
“阵师有话请说,还望自重!”知雨强拧过头,坐到一旁,又举起了镜子来看!
她的眼睛,根本不受控制地盯向阵师!她很生气,就是不想被对方看见!
阿律强压内心想要砸掉那面镜子的冲动!自己分明在知雨一晃而过的眼神里,看到了极为熟悉的喜悦与眷恋!但她通身的敌意,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小督主即将在婚仪上继任正式的督主之位。届时,需要接受全族人面对面的贺喜!万一也像今日这般见不得人,举面镜子……”
“哼!阵师管的倒宽!你……”知雨正想开口给人一顿抨击,奈何哥哥居然少见地生起了气,闭上了眼!
哥哥对这个阵师,果然是不一样的!
镜子啪的一声砸落在地,知雨缩作一团,脑海里一片茫然!
兜帽底下的阿律,勾唇一笑!果然,旋儿还是最爱自己的!这样也好,不让看,就都别看!
“本使不是小心眼的人,只当小督主不谙世事,并非刻意冒犯,也就罢了!至于将帅的喜好嘛!小督主可有看过‘阴阳玄牝车’?”
阵师的大度,并没换回小丫头的理睬!但小丫头不想继续惹哥哥生气,只能妥协地抬头,看向讨厌的玄袍男子!
目光再度相接,阿律的整颗心都颤了!但为防止隔墙有耳,他并没像上次那般失态!
“小督主需得谨记,将帅喜欢女人克己复礼,不喜欢东看西看的!”内心却道,不许你看别的男人!
“将帅喜欢女人乖顺听话,不喜过于聪明的!”内心又道,不许你对别的男人动任何心思!
“还有,将帅喜欢燃香助情,不喜欢女人忤逆!”你敢在某些不该出现时刻出现试试!
知雨的眼睛弯起嬉笑的弧度,从旋多想伸手逗一逗自己的媳妇儿,分明一股子醋劲,还装的正经地不行!
“知道了!记住了!阵师快些回去吧!”知雨受不了这种你侬我侬,又与自己无关的画面!当即起身,站去门边就往外请人!
阿律如她所愿,却在经过她身旁时,一手将人抵在了门上!四目相对,情深缱绻!
可惜宿主敌意太大,猛地低头一顶,就将阵师的兜帽撞了下来,漂亮的下巴明显被撞地红肿一片,还差点趔趄摔倒!
“早就说了,还请阵师自重!”对于这个行为,知雨问心无愧!哥哥也拿她没法!谁叫是阵师先动的手!
阿律又气又好笑,第一时间先把兜帽戴好。
守在不远处的侍女慌张跑来,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扶上一把!
“哼!真不知道,她看上了你什么!”憋了半天,阵师留下这么句话,自己起身便拂袖离去了!
这件事,被迅速传入了藜雨耳中!影响程度,更是直接被放大数倍!
故而,待她气冲冲地来到知雨屋里时,张口就是一句,“你说你要退婚?”
知雨一脸糊涂,完全不懂她什么意思!
“你再怎么看不上将帅,也不能当着阵师的面闹啊!母亲好不容易为你拉了个帮手,你当很无所谓?那可是五芒阵中心的阵师!就连大束长也得敬让三分的存在!没有他,你我就永世没有重归族门的希望!
就算有了希望!这段时日,你若不尽快怀上子嗣,也休想能回冥界!母亲只剩你一个孩子了,所以,真心希望你能一切顺遂!只要你乖乖听话,母亲就会给予你所承诺过的一切!”
说着说着,藜雨又要张手去抱。知雨一动不动,任她表现得像个母亲。
可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惑,“家主,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何曾不听话了?”
“好!你没有,知儿最乖!最能体谅母亲的用心良苦!记住,以后,不要与阵师发生冲突!年轻人呛几句不要紧,但绝对不能动手!记住了吗?”
“嗯。”
后背传来一下一下的拍抚,知雨却烦躁地直想将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