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不由一怔,不知官家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两个月之前,官家曾下诏江、淮、荆、浙、闽、广监司(监察州县之权的地方长官简称),督促各州县官招回因水患而逃难至京的流民,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怎会突又提起?
“回陛下,臣观京中流民已经少之又少,可见各地监司已然尽职尽责。”虽有疑惑,但蔡京还是顺从的回答。
“哦,甚好甚好。”宋徽宗满意的点头,顿了顿,似在犹疑该如何提起下面的话,想了半响,仍是不得其法,只得直接问道:“潼川府的防水灾工程做得如何了?”
潼川府原由梓州升任,但殿上执政们感到突兀的是:官家怎么无缘无故提起潼川府,还水灾?目前潼川府好像没有灾情吧。
就连人精蔡京此刻也不知作何回应,一是潼川府离京太远,又没有提前探查,官家又问的具体,自己自是不知;二是他琢磨不出官家问这番话的原因。遂不敢贸然回答。
而且殿上又不仅仅只自己一人。
宋徽宗看看蔡京,又看看做鹌鹑状的少宰余深,见二人具答不出话来,不由有些恼怒,这两位朝中执政之臣,竟连自己的问题都答不出,实是无能。还有太子,从来到这里,竟如哑巴一般,无能中的无能。
正要发怒,殿上一清朗的声音豁然响起,“启奏陛下,臣有一好友正暂居潼川府东,前日恰有书信往来前来,却未提及当地都水监半分防水患之事。”说话之人正是吏部尚书卢法原。
“嗯?半分也无?难道潼川府今年并无水患?”徽宗不由的迟疑起来。
潼川府距离上次水灾已将近二十年,而都水监建立以来,毫不客气的说,大部分水官还算尽责,这也是徽宗犹疑的原因。
“陛下,是否将都水监丞郑佑宣来问上一问?”卢法原提议道。
都水监丞一职虽是从八品的小官,但地位却是相当重要, 因着北宋时期,水患最为严重,发生的最是频繁,这也是在北宋中期,都水监成立的原因。
“算了,”宋徽宗摆手,“既然你是刚收到的书信,消息定然假不了,潼川府不比京城,想来是下面的人懈怠了。”
说着,略一迟疑,又像下了某种决定般,“杨戬。”
“喏。”杨戬微微躬身。
“你亲自跑一趟,让郑佑找得力之人尽快赶往潼川府,定要日夜巡视当地河流状况,若有异样,当速速报回。”
杨戬唱喏,正要离去,又被徽宗叫住,“你告诉郑佑,若潼川府水患之事处置得当,给他个都水监主官,也无不可,若是不力,他当早早让出位置,就不要尸位素餐了吧。”
杨戬连声称是,随后领命而去。
而在场众人却久久沉浸在宋徽宗刚才的话语中:看这情况,官家好似确定潼川府会发生水灾一样,他是如何判断的?
且原都水监主官孟杨自去年因母孝丁忧三年,致使都水使者一职空缺至今,而其属下都水监丞却有两人,从从八品一跃到正六品,这摆明了是官家给郑佑连跳几级的好机会啊!
“怎么都不说话了?”眼看阶下众臣呆愣模样,徽宗竟有些得意。
哼!这下你们都猜不透我的心思吧!
户部侍郎唐恪抬眼瞅了眼蔡京,见他并无开口的打算,暗暗骂了声“老狐狸”,才斟酌着开口:“陛下,臣这就回去将救灾的钱粮备下,一旦潼川府灾情呈上,即可马上出发。”
“哈哈,甚好甚好,还是唐卿是个办实事的,最合我意。”说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蔡京。
蔡京暗叫了声“糟糕”,官家这是对自己不满了,正要找补,却又被一个声音打断。
“陛下,臣愿不日亲往潼川府,以安慰府内民心,彰显朝廷对此次灾情的重视。”却是和蔡京有着同样需求的太子赵桓。
眼见宋徽宗对自己如此不待见,正好借此机会出去躲避一阵。
虽然在赵桓心中,这次潼川府灾情是否属实,尚有待商榷,但他就是要当做真的来做,一来显出自己对官家的信任,二来,也是更重要的,这可是收拢民心的好机会,赵桓又岂会相让。
正美美的想着,不想一道爆呵急射而来,“愚蠢!”
接着就是“砰”的一声,赵桓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到膝盖以下难忍的痛意袭来,随后又是一阵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声。
“整日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堂堂太子,不在禁中待着,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你是闲的,要你以太子之尊去赈灾,你当下面的人都是蠢得?你是有经验还是有能力?课业学的一塌糊涂,每日又有这么多的家国要事,却只想着跑出去,哪有一点太子的样子?”
宋徽宗的咆哮响彻整个垂拱殿,大殿之上,唯独赵桓呆呆的站着,像是吓傻了一般,毫不清楚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其余之人,早在宋徽宗说出“愚蠢”二字时,就已经匍匐于地,没人敢站着听官家训斥未来的储君。
“陛下息怒,”沉稳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瞩目,赵桓也猛地看向发声之人,没想到竟是自己恨急的郓王赵楷,他只当对方会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来,正好落井下石。
可懦弱的性子,在徽宗怒急时,让他再次选择了逃避。顺便为自己找了合适的理由:反正官家不喜自己,郓王说什么,也只会让官家更加厌恶自己而已,但他又不能在此刻废了自己。
“陛下,我想太子殿下此去潼川府,实为官家着想,太子现身潼川府,犹如陛下亲临,是给当地百姓吃了定心丸,让他们清楚,朝廷没有忘记他们,陛下也在心里惦念着他们。”
赵桓没想到郓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正要顺着郓王的话解释一下,却再次被人打断。
“楷儿,你不用替他说话,我知你是个重情义的,感念兄弟之情,他心里什么想法,我又岂会不知?若太子有一半像你,现如今,我又怎会如此劳心劳力?”
宋徽宗犹如对儿孙抱有殷殷寄望却收获无数失望的普通父亲一般,怒其不争的感叹着。
只是这话听在蔡京耳里,却怎么听怎么别扭,徽宗不喜太子,满朝皆知,恨不能立即废了他,捧自己的爱子上位,现在这副表现,又是为哪般?
再看太子,却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身子摇摇欲坠,狰狞的脸色怎么也隐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