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盛夏时节,天气颇为炎热,阳光炽热如火,炙烤着大地,街头巷尾,行人汗流浃背,树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似乎也在发泄着对老天爷的不满。
伏波与严成东一行人,早上蒙蒙亮便起床赶路,午时、未时日头最辣之时,找饭店茶摊等处歇息,待到稍微凉快点,再起身赶路,一路上甚为辛苦。
如此一来,每日走个几十里,虽不算快,但也不至于误了陆永固的生辰。
走了十来日,到了此趟路程中最难走的青鳞山脉。这青鳞山脉有一百多里宽,大小山峦如同鱼鳞一般层层叠叠,此时正值盛夏,山峦上的树木郁郁葱葱,高处看去,与那青鳞无异。
这一日,一行人走了一个多时辰,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乌云,严成东正在担心之时,忽地听得一声炸雷,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一转眼,豆大的雨滴便砸了下来。
众人赶紧找了几棵大树躲下,撑开车上的大伞,这才避免被淋了个透湿。
这雨下得虽大,好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渐渐停了下来。一行人见了,赶忙收拾好大伞,起身接着赶路,盘算着趁雨后没有那么热,多走一点是一点。
才走出一两里路,只见前方大道边上的一处斜坡,被先前的大雨冲塌了,泥石滚落下来,将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一行人只得停了下来,好在车上备了几把铁锹,严成东招呼着众人手搬锹铲,想着尽快清出一条通道。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的传来,一转眼,二十几个身穿黑色劲装、蒙了面的大汉,骑着膘肥体壮的大马,冲到了众人面前十丈处,停了下来。
“怕是遇上山贼了。”严成东在伏波耳边悄悄说了一声,接着抱拳大声说道:“各位好汉,我乃四海镖局的严成东,运送一批布匹前往雍州,望各位好汉行个方便。”
“哼哼,我管你五海、六海,要从此处过去,要么留下货,要么留下命。”那为头的说道,只是令伏波、严成东吃惊的是,此人竟是女声。
“当家的,我等四方走镖,你等靠山吃山,规矩我懂。我这里有些碎银子,请兄弟们喝杯薄酒,此后便是朋友,一年三节我四海镖局免不得送上一份薄礼。”
严成东掏出几张银票,高高举过头顶。
那为头的使了个眼色,身后一个大汉策马走了过来,接过银票,然后返身回去递了过去。
“哼哼,你这满满八车货,说是布匹,我看这车死沉死沉,必定藏了值钱的宝贝,两百两便想把我等打发了,你当我等是要饭的?”那为头的瞥了一眼银票,冷哼一声道。
“当家的,你看走眼了,当真是布匹,不值几个钱。你若是嫌银子少了,我这里还有一百两,再多便没有了。”严成东说道。
那为头的却不理会严成东,冲着身后的大汉说道:“上去两个人,给我搜!”话音刚落,冲出两个壮汉,挥舞着腰刀,要挑开车上的货物。
“你等既然坏了规矩,休怪我不客气!”严成东沉着脸,大声说道,话音未落,抽出车上一杆长枪,一声大吼,接连使出“白蛇摆头”和“拨云见日”两招,一眨眼便将那两名壮汉挑落在地。
“好你个走镖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弟兄们,给我上。”言罢,那为头的接过旁人手里的大刀,领着二十多骑便往前冲。
严成东脸色发白,大喊道:“武师听令,抽家伙!”
四海镖局与崇文阁合计十名武师,纷纷抽出刀剑枪棍等,严阵以待,只等严成东一声令下,便要扑上去厮杀。
“副总镖头只管护着车子,令力士们抓紧清出道路,这些山贼我来打发。”伏波扭头跟严成东说道。
眼见那伙人到了跟前三四丈,伏波往前一步,抽出腰中的菩提枝,一声大吼,使出一招“横扫千里”,一时只见山道上飞沙走石,泥水四溅,气浪滚滚,吓得那些黑衣人纷纷勒住缰绳,停下马来。
“好家伙,原来你才是硬手,先吃我一刀!”那为头的大喝一声,双脚一夹身下的黑马,急速冲出,顺势斜着一刀往伏波腰间劈来,劈到半路又往上挑起。
那刀又大又沉,想不到这女流之辈使出来,竟也颇为轻巧、虎虎生威。
“好一招‘金刀拂柳’,伏兄弟小心!”严成东大声喊到。
伏波却不在意,待那大刀到了身前半尺,才将身子一侧,躲过了这一招,大声说道:“女侠姐姐,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家伙?”
那为头的勒住马步,掉转马头,又冲了过来,拖着大刀说道:“谁是你姐姐?再吃我一刀!”
“她这一招是‘白猿拖刀’,伏兄弟侧跃即可!”严成东又大声喊到。
眼见到了跟前,那为头的手腕一提,大刀猛然飞起,带着呼呼风声,直切伏波的下肢。
伏波也不知是否听见了严成东的话,轻轻往边上跃出半丈,那大刀便落了个空。
“女侠,你再打我便要还手了。”伏波站住脚跟,脸色挂着笑,说道。
“要的便是你还手!”那为头的言罢,狠狠瞪了他一眼,翻身下马,双手持刀,一声怒喝,上下翻滚着大刀,气势如虹,如同一条卷起的白色长龙,铺天盖地杀来。
“好一招‘再现青龙’!伏兄弟快快后撤!”严成东焦急的喊道。
哪知伏波眼见大刀杀到了眼前,身子挪也不挪一下,看准时机,左手鬼魅般伸出,食指中指在刀身上弹了一下,只听得“当”的一声,那大刀脱手而飞,砍进了山道一侧的土石里。
“当家的,何人传的你贺家刀法?”那为头的还要再打,严成东大声喝道。
“你竟然识得贺家刀法?”那为头的听了,吃惊的问道。
“自然识得。那贺守义是你什么人?”严成东又问道。
“你认得贺守义?”那为头的问道。
“何止认识,我与他乃是过命的交情!”严成东说道。
“当真如此?你说说他有何嗜好!”为头的说道。
“贺守义外号贺烟斗,最大的嗜好自然是抽烟。他到底是你何人?”严成东焦急的问道。
“如此说来,竟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他是我义父。”为头的说道。
“哎呀呀,原是一家人,那贺守义现在何处?”严成东哈哈大笑,拍手问道。
“此处往东十里,有一座山,名为鳌头山,我义父就在那山上。”为头的言毕,扯掉脸上的蒙面,露出一张圆脸,一双丹凤眼,一对剑眉,看那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
说话之间,伏波听得这女子自报姓名,叫做秦赛男,心想她这大刀舞得虎虎生风,这“赛男”二字倒也名副其实。
不多时,力士们已搬走大道上的土石,打开了一条通道,严成东听秦赛男讲,往前五里便有一家饭馆,心里大喜,命力士们加紧脚步,赶到此处便歇息。走了小半晌功夫,便到了。
喝了几口茶水,严成东命武师与力士们守好车子,自己骑上大马,伏波骑着追影,返身策马而去。
秦赛男一直在原处等着,与伏波等会合后,便一道直奔鳌头山,去寻那贺守义。
一路上,严成东与伏波大致讲了,原来这贺守义十多年前也是薛家军中的一员猛将,当日薛家军在莽岭下覆灭时,他突围了出来,此后一直在商州一带,
打着薛家军的大旗与朝廷兵马周旋,直到两三年后才渐渐没了消息,原以为已经战死,哪知今日在此处见到了他的义女。
不多时,便到了鳌头山,伏波抬头望去,只见此山虽不算高,但盘踞在这青鳞山脉之中,占地颇为宽广。又走了一段,
只见一座巨木搭起的山门,约有三丈高,横亘在山道之上,山门后一边一座四五丈高的箭楼,每座箭楼上有四人把守,防守甚为严密。
秦赛男领着伏波、严成东过了山门,也不下马,直奔山顶而去。
奔走了三四里,到了鳌头山的最高处,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青砖房,足有五六十间之多。三人下了马,又走了一截,到了西南侧一座规模稍大的院子,秦赛男说道:“这便是我义父的住处。”
严成东性子急,将缰绳一丢,几步跑得院门前,用力捶了起来,口中大声喊道:“贺守义,贺烟斗,快开门!”
才捶了几下,只听得“嘎吱”一声,院门打开了,一个五十来岁、身材魁梧、两条浓眉、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站了出来。
“贺烟斗,果真是你,你还活着!”严成东冲上去,一把抓住此人的胳膊激动的说道。
“严兄弟,怎地是你?”贺守义先是一怔,随即惊喜不已,反过来抓住严成东的双手说道。
两人随即打着哈哈,进了院门,伏波与秦赛男也跟了进去。
几人在屋子里坐下,严成东询问起贺守义这些年的情形。原来在薛家军覆灭后,他领着几百名下属,在商州一带又抗争了三年,眼见弟兄们越来越少,
重振薛家军的荣光已不可能,便领着余下的一百来人,兜了一圈,进了这青鳞山脉,赶走鳌头山上原本的一伙山贼,做起了占山为王的买卖。
严成东又将严镇东与四海镖局近年的情形,捡要紧的与贺守义说了。
“这些年,我虽在绿林中讨生活,却只取钱财,不伤人命,伤天害理的事绝不干,要不怎能对得起薛家军的旗号。”贺守义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斗,说道。
“正是如此,薛家军出来的人,总是抱着锄强扶弱、匡扶天下的志向,也不枉当年薛龙虎大帅的一番教导。贺烟斗,你可知这位小兄弟是何人?”严成东指着伏波问道。
“恕我眼拙,没看出小兄弟的来历。”贺守义说道。
“这位伏波兄弟,正是于文龙军师的学生。此次我便是受他所邀,前往安西将军府走一趟镖,没想到在此处遇见你。”严成东说道。
“原来是于军师的学生,如此说来,于文龙尚在人世?这真是喜从天降!哈哈哈!”贺守义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又连抽了几口烟斗。
“于老师一切安好,多谢贺前辈的挂念。”伏波作揖说道。
“刚才你说去安西将军府走镖?这是何意?你莫非忘了,当年便是安西将军陆永固,领着十万大军绞杀的我薛家军?”贺守义说到此处,脸色一沉,语气中明显十分不悦。
“正是如此,我才非去不可。”严成东说道。
“此话怎讲?”贺守义吸了口烟斗,问道。
“当年薛家军之败,是由于出了朱孝坤这个内奸,我已查明他在安西将军府做参将,此番是要去取他性命的。”严成东说道。
“朱孝坤在安西将军府?这天杀的,我若是早知晓,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将他挫骨扬灰。此番我与你等同往,我手中宝刀,多年未尝过血腥了。”
贺守义咬牙切齿的说道,当即取下墙上一把闪闪发光的金刀,直嚷嚷着此刻就走。
严成东劝了半日,说是兄长严镇东已筹划妥当,此番前去诛杀朱孝坤,并非人多就好,让他耐心等待消息,若是此番失手,下回定请他出山。
贺守义总算听了进去,说是只等一月,一月内没有消息,他便下山去安西将军府取朱孝坤的人头。
严成东无奈,只得答应,心里却是后悔不该跟他提起安西将军府。
“如今你四海镖局已有两三千号人,我这鳌头山虽小,也有三百名精兵强将,再请于文龙军师出山运筹帷幄,我等再举薛家军大旗,将这皇帝老儿的江山,搅他一个底朝天!”
贺守义忽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兴奋的说道。
伏波与严成东听了,面面相觑,想不到贺守义在这鳌头山做了十多年的山大王,心里念念不忘还要举事,这与于老师设想的多方制衡,维系天下太平,自是格格不入。
“晚辈斗胆说几句。如今天下太平,人心思定,百姓皆想着好好过日子,这义旗一举,是否有人响应不讲,便是火烧起来了,这天下一片战乱,却非苍生之福。”伏波说道。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于文龙的意思?”贺守义瞪着一双虎眼,问道。
“这不过是晚辈的拙见,不关于老师的事。”伏波见他甚为气愤,只得往自己身上揽。
“哼,你小小娃娃懂得什么?当年数万薛家军,被天杀的朝廷屠杀殆尽,此仇焉能不报?什么天下太平、人心思定,不过是一片假象,要我说,只要有人举起大旗,天下一呼百应,尽皆反了,才是真的。”贺守义冷哼一声,说道。
“我等一日造反,终身反贼,朝廷迟早找我等算账,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杀他个痛快。”贺守义抽了一口烟斗,接着说道。
伏波与严成东听了,皆是沉默不语。贺守义讲得手舞足蹈,兴奋异常,说是散尽四海镖局与鳌头山的家财,用于招兵买马,少说也能拉起一支上万人的队伍,足够砍翻几个皇亲国戚,甚至是攻下京都,也不无可能。
“当年,汉高祖刘邦也不过是百来人,斩了白蛇举事,还不是夺了天下?
我等上万人举事,足以成事。我听闻薛龙虎大帅之子,当日被人救出,尚在人世,到时我等攻下京都,寻得薛大帅后人,拥他为帝,有何不可?”贺守义一脸通红,大声说道。
好在此时秦赛男推门进来,说是酒菜已备好了,贺守义这才消停下来,拉着伏波与严成东出了院门。
酒足饭饱之后,严成东以要务在身为由,勉强告别了贺守义,与伏波骑马下山而去。走前,严成东再三保证,诛杀朱孝坤的事不管成与不成,一个月内定会给他消息。
“这贺烟斗的性子如雷似火,当年在薛家军时便是如此,过了这么多年,仍未改变。此人用得好是一把利刃,用得不好也会坏事。唉,当年的薛大帅,当真不易。”出了鳌头山的山门,严成东说道。
伏波点了点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策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