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道伤口,
或深或浅,盖上布,以为不存在。
道长,也是肉体凡胎,并不例外。
却说这笨虎,看到主人落泪,便起反应。阿炳听不出,猫这叫声,是安慰主人,还是,向客人示威,不知如何是好,尴尬狼狈,于是走进屋内,找纸笔,写一封信,放在桌上,竟不辞而别,踏月而去。
却说这信上的字,锋利肃杀,有棱有角,写着:
原谅,感恩,他们,自己,过去。
祝福,他们,自己,未来。
慈悲为怀,何不慈己?
词不达意,来年梅花盛开之际,再来拜会。
庄道长(独白):“第二年,梅花开的时候,他踏月而来,他告诉我,他早已到,在石头上听箫,抽烟,发呆,直到月出。那天,我喝醉,我承诺他,以后,遇到任何麻烦事情,都可以来找我,我是个生意人,但是对他,终生免费”。
庄道长(独白):“他住第七天,他说这山谷,就是个巨大的环绕声音箱,他说,他家里的烟灰缸,是个铁桶,太小,他喜欢把山谷,当烟灰缸用,他还说,他喜欢对着梅花发呆。
他走时告诉我:这个山谷,既然无名,就叫梅花谷,明年梅花开的时候,会再来,他说笨虎的名字,更适合我,而不是野猫”。
七年后,梅花谷。
两人月下对酌。
庄道长说,今晚的月色,很好。
阿炳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心情,欣赏这月色。
庄道长说,享受大自然,不仅需要心情,还需要能力,还需要品味。
阿炳说,道长高见。有能力看,有心情看,还要能,看得懂。
庄道长说,江湖上,最近有什么新鲜事?
阿炳说,道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江湖上的那点事,还不在道长股掌之间?
庄道长说,新鲜事没有,可有心事?
阿炳说,心事倒有一桩,最近一家猎头公司追着我,竟弄得我,思前想后。
庄道长说,看来是喜事。
阿炳说,这家猎头公司,七年前就找过我,让我加入小鹅科技,做技术,当时回绝掉。
庄道长不吭声。
阿炳说,现在小鹅科技的业务,在大规模扩张,需要管理人才。七年前,既然已经,看走了眼,现在小鹅,如日中天,此时加入,定要层层爬楼。循规蹈矩,这不是我性格。
庄道长说,小鹅的冯化达,算个狠人,跟对老板很重要,你了解冯化达吗?
阿炳说,略知一二,此人懂产品,懂管理,懂用人,名声吗,比油炸包龙星还要臭。
庄道长说,我最近也耳闻,媒体的骂声,不堪入耳:狗日的小鹅,有什么业务,是小鹅不做的?
阿炳说,硅谷,以原创为荣,深圳,不以抄袭为耻。小鹅科技的山寨,让很多小公司,没有活路。骂骂咋的了?
庄道长说,我并不这么看。
阿炳说,道长有何高见?
庄道长说,我只当着是,狗咬狗的游戏,包括,最近的虎鹅恶斗。用道德,来评判商业行为,可以吗?
阿炳说,不可以吗?
庄道长说,道德,具有很大的主观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刘备,取益州代刘璋,诸葛亮治蜀,对于蜀民,是好是坏?谁能说清楚?
阿炳说,道长,上几个月,我也在思考,道德的主观性。现在还没有结果。正义,很可能真的是,强者的利益。
庄道长说,很多事情,都会回到电车悖论。救妻救母,顾此失彼,割肉喂鹰。这是个泥潭,生命短暂,多思考下输和赢。
阿炳口中,慢慢吐出三个字:“冯化达”。
目光,望向远方,若有所思。
庄道长,给阿炳酒杯满上。
也给自己酒杯满上。
庄道长说,我多句嘴,你现在这家公司,怎么样?
阿炳说,从管理风格上来看,我是非常认同老板的,我说两个小细节。
庄道长不吭声。
阿炳说,第一个细节:公司所有人,不能叫什么总,都是叫名字,包括,老板在内。谁喊老板叫总,第一次罚款五十,第二次罚款一百。
庄道长不吭声。
阿炳说,第二个细节:所有员工的工资,是透明的,都贴在墙上,这样的公司,深圳市有几个?全中国,又有几个?
庄道长说,高!叫总,涉嫌隐形恭维,不利于工作沟通,不叫总,也断了滋生腐败的源头。
阿炳说,正是如此。
庄道长说,至于工资透明,这需要很高超的管理水平,让大家心服口服,否则团队,很难维持。
阿炳说,好的制度,的确需要,管理水平相匹配的人。
庄道长说,你在公司,感觉怎么样?
阿炳说,我在公司,就是混日子,一个闲职,跟着职场走,人的生活,能健康点。
庄道长说,什么行业?
阿炳说,广告行业。
庄道长说,广告行业,正面临着大变局。
阿炳说,愿闻其详。
庄道长说,纵观我们这个时代,中国正在经历着,全球有史以来,最短时间内,最大规模的,品牌创建运动。
阿炳说,的确是这样。未来中国的品牌,应该会在国际,有一席之地。
庄道长说,这是广告行业的大机遇,广告行业,是服务业,本身不产粮食,但是它加速商品流通。
阿炳说,解决信息不对称。
庄道长说,说到信息对称,当下也是互联网的黄金时代,互联网,在解决信息对称方面,不是比传统广告,效率高太多?
阿炳说,互联网,本质是信息流。
庄道长说,所以,互联网,将会对传统广告行业,进行巨大冲击,甚至是,毁灭性打击。
阿炳说,小鹅科技,现在的广告收益,占营收的比例,并不大。
庄道长说,你更应该关注,它的广告收益的增速,而不是比例。
阿炳说,看来,要在这个行业混,就必须思考,怎么面对小鹅科技。
庄道长说,绕不过的,冯化达。
月亮,缓慢西移,发着冷光,仿佛在偷听二人说话。
阿炳说,撇开道德,怎么看这个人?隐隐约约感觉此人,和第三帝国元首,有相似之处。
庄道长说,高见,确有相似之处。希特勒就想当个画家,周围环境,不给他机会,却成了丐帮长老,最后反扑过来,飞扬跋扈,上蹿下跳,大杀四方。
阿炳说,冯化达,也有类似的经历?他好像家境,比希特勒好太多。
庄道长说,坐吃山空,再好的家境,也不够小鹅烧钱。
阿炳说,我很想听听,这个人的花边故事,道长讲几个?
庄道长说,你喝一杯酒,贫道就讲一个,如何?
阿炳说,道长笑的这么诡异,喝就喝。
阿炳,举起酒杯,一干而尽。
庄道长说,冯化达,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鹅公司,最困难的时候,比希特勒在维也纳当乞丐,好不了多少,公司发不起工资,想尽了一切办法,实在没有办法弄到钱,熟人借了一圈,有的已经,借第二次,第三次,恨不得挖地三尺,挖出金元宝来,偏偏这母鸡,就是不下蛋,用户在不停增加,每个月,要烧掉两台服务器,不知道怎么盈利,牙一咬,干脆把母鸡,卖了算了,卖了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也能一了百了。结果卖不掉,找过新浪,搜狐,雅虎,联想,那些手上有钱的人,都不知道,小鹅的未来在哪,不敢买,咋看咋像,一坨臭狗屎。
阿炳不吭声。
庄道长说,有一天,一个员工,早上,找老板签字,发现冯化达,头发蓬乱,像野草,脸色焦黄,两眼充血,神情恍惚,无精打采,原来这家伙,在公司办公室过夜,还没有睡醒。
阿炳说,世间之事,黄金总与屎为伴,风险常与利并存。
庄道长说,当他叫天天不应的时候,有没有人,来跟他谈道德?阿里的老板,不也给过浙江的小老板们,投资的机会?结果这些小老板,把他当瘟神,阿里做大了后,这帮小老板,反过来说阿里是外资,赚的利润归老外。情况危急,内资不投他,不找外资就饿死。
阿炳说,丛林法则,残酷。
庄道长说,如果尊重竞争,同情就是罪恶,大家都可以抄袭,难道我谦让你,等你做大来吃我?
阿炳又举起酒杯,喝一杯酒。
庄道长说,九二年,我在清溪开厂,大家扛着麻包,去深圳炒股,广州到深圳的火车票,涨到四百一张,汽车票,炒到一千一张,外地有七八十万人,涌到深圳。
阿炳说,麻袋装钱?
庄道长说,装身份证,装钱,每个人,可以用十个身份证,买抽签表,大热天,男男女女,前胸贴后背,后面人,紧抱着前面人,汗流浃背,排队排两天两夜?
阿炳说,那上厕所,怎么解决?
庄道长说,问的刁钻,自己发挥想象力,去想。
阿炳说,八十万人,什么概念?进深圳需要边境证。
庄道长说,本地的农民,带着外地人,翻越铁丝网,带路费,一人四十块。
阿炳说,疯狂的年代,我在读中学,错过了看到道长狼狈的样子。
庄道长说,证券公司的,崭新的点钞机,都给它点坏。
阿炳说,有点意思。冯化达,也在炒股?
庄道长说,大家的眼睛,盯着深圳证券交易所,冯化达的眼睛,盯着大家。坊间说那一年,他赚了七十万,只二十多岁。
阿炳说,他靠什么产品赚钱?
庄道长说,股霸卡。
阿炳说,什么叫股霸卡。
庄道长说,你可以想象成,一个电视卡,类似于在电脑上,看电视。
阿炳说,那这人的技术,应该不得了然。
庄道长说,拿别人的东西,改巴改巴,就是自己的。
阿炳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佩服佩服。
阿炳,听的津津有味,把酒满上,端起酒杯。
阿炳说,道长,我还有酒,你还有故事吗?
庄道长说,今天,故事到此为止,说太多,会遭天谴。
阿炳说,我是不怕阴司报应的。道长相信?
庄道长说,那我喝酒,你讲故事。
阿炳说,讲故事,就饶了我,我吹一曲箫。
庄道长说,一年不见,想必箫技,大有长进。
阿炳拿出箫,道长喝了一口酒,万籁俱寂。
阿炳吹曲《空山静》。
首句落,次句起,三句扬,四句平。
时长,音高和曲谱,皆不相符,而悲伤,却注入箫声。
庄道长,拍手称妙,喝了一杯酒,抬头望月,月亮刚过房顶,在云中,缓慢游走。
就着月色,庄道长吹了曲《子夜吴歌》。
这曲,也是四句,起承转合,和《归来》味道,却大不同。
首句诉,次句叹,三句赞,四句平。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庄道长,吹这曲,小心翼翼,慢慢的,轻轻的,生怕把箫吹坏了样。
庄道长,闭眼吹箫,阿炳睁眼赏月。
一曲吹罢,阿炳说,道长吹出了,吴侬软语的味道,再来一曲?
庄道长,吹着关山月,第三句高潮,透出突兀清冷之意,阿炳竟打个寒颤,这曲子,以前阿炳,尝试听过几次,试图去理解曲子,却怎么也无法共鸣,这次道长吹来,竟听出点大漠月夜,凉嗖嗖的意思。
阿炳,望着月亮发呆,陷入沉思。
阿炳,望月之际,阿婷在河边,手扶护栏,欣赏着深圳的月色。
附近,广场舞大妈,播放着歌曲《望月》。
前奏响起,已经扣人心弦。
“那溶溶的月色,就像你的脸庞。”
“你走得多么远,也走不出我的思念。”
歌词平淡,却也把思念,表达的淋漓尽致。
阿炳离开的这些天,她心里,空荡荡的。
长期共处的两人,双方,都成为对方的环境,若分离,如丢失物品,内心,需要重新平衡。
晚上,没有人说话,阿婷便上街,东逛逛,西看看。
听完《望月》,阿婷向回走,时不时停下来,看招聘信息。
电线杆,一则招聘信息,引起阿婷注意:话务员,每天工作八小时(需要加班),月薪五千,有压力有挑战。
阿婷看这招聘广告,言简意赅,没有一句,自我推销的话,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于是,有了好感。
在手机上,抄下了电话。
继续向前走。
深圳,是一座不夜城。
晚上十点,深圳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深圳的夜生活,不能少了女人。
夜生活,持续到凌晨四五点,有的蒸粉店,开到天亮,专门为,夜班的的士司机开的,专门为,从不在白天赚钱的女人们开的,专门为,那些喝酒吃大餐,却肚子饿的男人们开的。
一个城市的经济实力,和这座城市,夜晚的灯光亮度,成正比。
走着路,阿婷的手机,突然来了一条短消息,是欠费停机的提醒。
时间真快,手机又欠费。
钱包,还有九十七元钱。
充值五十元,就只剩下,四十七元。
不充值,错过招聘电话,怎么办?
充值,这四十七元,只能去沙县小吃,吃五顿饭。
阿婷点燃蜡烛,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
蜡烛也快用完,也需要花钱。
她听阿炳说,电灯的白光,没有蜡烛和煤油灯,有生活气息,想想也有道理。
可是这点蜡烛,对比电灯,却算的上是高消费。
马上就要过年,不知道奶奶在家里,怎么样,多少要买点年货,过个穷年,放几挂鞭,鞭声,可以炸走过去,鞭声,可以迎接来年的好运。出来半年,一直在四处奔波,钱没有挣到,却一直,在花钱。
她从来没有绝望,她把自己打扮的光鲜亮丽,断了街头那些满嘴黄牙,头发如杂草的男人们的念想。
她看着电线杆上,招聘男女公关,月入两万的广告,对自己说:雪压枝头低,虽低不沾泥。
没有钱,要么自己双手挣,要么偷,要么抢。
可是,远水不解近渴,就算上班,工资也要一个月后,才能领到手。
偷,抢,借。
偷和抢,她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字。
借,她一直迈不过这个坎。
奶奶对她说:借钱要忍,还钱要狠。
她想了大半夜,不知道,该不该和自己妥协。
又挣扎两个小时,天快亮。
一个不得已的想法,冒了出来,借。
借一千块钱,给奶奶邮寄回去五百,留五百,自己在深圳找工作。
这样可以把眼下,延续下去,可是借钱,真的会让她,痛苦不堪。
她想到,之前上班的眼镜店,只上了十五天,就因为挨骂,辞职。店的同事,问她借一百块钱,还没有还她,后来,她路过那个店,别人告诉她,那同事,也已经辞职。
人是找不到,钱也是要不回来。
就算要回来,就一百块钱。
她害怕别人问她借钱,也害怕向别人借钱。
借钱,让她产生负罪感。
除了借,可是目前,还有别的办法吗?
阿炳出去五天,还有两天就回来,等他一回来,就向他开口,借钱,又不会怀孕,怕什么呢。
有了主意,心情就好很多,可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他想起阿炳,想起阿炳对她说,让她看一本书,去找找看。
她拿着蜡烛,走到杂物间,《选择行业的依据是什么?》,书面上落着灰,她翻开书,一沓红色的,印着毛爷爷的纸,夹在里面,里面有张纸条,她打开纸条,几行字,锋利尖锐:“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愿意看书,书中,不一定有黄金屋,却可能有纸币,我不一定能准时回来,怕你没有钱用,这是借给你的,需要以后还的。还记得,你的心愿,是给奶奶寄钱,那就早点寄吧,免得,到腊月三十,才收到,什么年货,也买不到”。
阿婷,数了数,一共二十五张。
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这压在心里的石头,就落了下去。
第二天,她一大早,去银行,给奶奶寄钱。
此时,阿炳,已经起了床,喝着茶,对着清虚观的壁画,发呆。
庄道长,比他起来的更早,在山里吸着新鲜空气,和天地交换能量。
黑方一将一卒,红方十六子。
阿炳想,这不正是,每个人的处境吗?这局面,是怎么形成的?黑方的车马炮,哪去了,是怎么丢的?
庄道长,回来喝茶,阿炳向道长,请教破局之道。
庄道长,笑而不答,神秘莫测。
阿炳意会,世上有些东西,只能自己顿悟。
如果无法参透,说明自己,境界达不到。
就算别人,说出来,听者无法共鸣,自然不认同,甚至会质疑,徒费口舌之争。
而不争论,尊重差异,却是高人的共性。
阿炳在梅花谷,又睡一夜,满脑子都是江湖残局,将和卒在脑袋里打架。
孤苦伶仃的将和卒。
孤苦伶仃。
阿婷不就是孤苦伶仃的吗?
阿婷的奶奶,不就是孤苦伶仃的吗?
阿炳,越想越诡异,这将和卒,不就是阿婷的奶奶,和阿婷吗?
阿炳,决定马上回深圳,这可怜孩子,万一没有,看到他留下的字条,现在还不知道,她是饱是饿,是热是寒。
阿炳,辞别庄道长,早上,离开梅花谷。
庄道长(独白):这次来,他行色匆匆的走,我知道,他心里,一定牵挂着一个人,他告诉我,家里多个宠物,不能久留,我没有点破他。很多时候,我们自己,不知道自己心有所属,而旁边的人,一眼却能看穿,无论他,怎么掩饰,语言,可以天衣无缝,但是举止,眼神,表情,处处都是漏洞。他走,我也可以,继续我的生意。
阿炳到深圳,已经是九点多,来到公司,阿杰在楼梯口抽烟。
阿炳说,上星期,有没有啥事?
阿杰说,公司,没有啥事,我自己有事,自行车,被偷。
阿炳说,咋丢的?
阿杰说,估计,还是上次那帮人,我在巷子里,吃猪脚饭,把自行车,停在一个洗衣店门口,吃完,怎么找,也找不到。
阿炳说,深圳的贼,就像一锅汤里的老鼠屎,扫兴。
阿杰说,别让我,再碰到他们。
阿炳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阿杰说,再不买,已经丢五次自行车,驾校的宣传单,启发了我,我已经报名驾校,学开车,以后贷点款,买汽车,看这帮龟儿子,怎么偷。
阿炳说,早晚都要学的,赶早不赶晚,现在深圳学车,便宜,好事。
阿杰说,以后抽不起好日子,只能抽特美思。
两人抽完烟,一前一后,回到办公室。
请看一章《阿杰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