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来了咸阳,李左车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门,晚上才回来。而昭明则是重新变回了打工人,天天在典客署学外语。
真自由,他看着李左车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想,年轻真好。
昭明现在可没法像他那么自由,他首先得想办法把田响给送回齐国,还得关注着秦楚之间的局势。
可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又没有什么适当的理由,要怎么把田响给送回去呢?
“良人,”这天昭明下班回到家里,妻子迎面就跑了过来。
“怎么了,”他问道。
“你带回来的那位李先生,昨天找了个老医师来,说是要未雨绸缪检查一下身体健康,给我,儿子还有小叔都号了脉。”妻子说。
“哦?那结果怎么样?”昭明想起了自己的免疫缺陷,赶快问妻子。
“说是没事,”妻子回答,“但之后,老医师又单独和小叔说了些什么,我和心儿在外边等着,也听不到。
“回来以后,小叔就一直特别伤心,刚才还把自己关在里屋,良人啊,你快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
“好,多谢夫人,”昭明行礼。
“和我客气做什么,”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总之你快去吧。”
不会是老婆孩子没事,但是弟弟也有缺陷吧,昭明心里不安,他赶紧朝里屋跑过去。
“五弟,开门啊五弟,你在做什么?”昭明敲昭胜的房门,没有回应。
“啊,”昭明故意发出惨叫。
“哥,”昭胜开门跑出来,发现昭明是装的。
“你这是咋了,”昭明一把抓住昭胜的胳膊。
“哥,医师和我说了,你的病治不好,”昭胜看上去要哭了。
“嗯我知道,”昭明想的很开,“你没有事吧。”
“没有,”昭胜说。
“那就好。”昭明笑笑。
“可是哥哥你?”昭胜想要说什么。
“我没事,”昭明安慰昭胜,“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三哥,”昭胜说,“医师还问了一些细节,咱们的二哥可能就是这么夭折的。
真可怜,昭明心想。
“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天气忽然变了,淋了一场雨,结果二哥他回来就没了?”昭胜说。
昭明怎么可能记得,他只能配合着点点头。
“三哥,会不会有一天,你忽然也没了。”昭胜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昭明抱住自己的兄弟安慰道。
“三哥,”昭胜泣不成声。
“没事没事,”昭明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
已经分家出去的大哥和四弟几乎没了联系,眼前能够照顾到的五弟和儿子都是健康的,倒霉的只有自己,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怎么样了?”妻子坐在院子里等昭明,过了一会见他来了,赶紧问。
“五弟他没什么事,”昭明告诉妻子,“对了,医生有和你说过我的事情吗?”
“你怎么了?”妻子皱起眉头。
果然没说,昭明心想,医生和五弟说话,却把夫人请了出去,大概是怕夫人听说这家的男人有遗传缺陷,直接起来跑了,回头兄弟几个去找他麻烦。
“来来,坐,”昭明请妻子坐下。
“你快说啊,急死人了。”夫人催促昭明。
“我呢,先天发育的不好,身体有些缺陷,比别人更容易得病,也更难好。”昭明说。
“哦,”妻子听了倒是不怎么吃惊,“良人,咱们都一起过十几年了,你体弱多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就是因为你没有种田的力气,才去从商的么?这难道也算是病?”
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昭明心想,不过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这不是怕咱们的孩子也遗传了我的体弱多病么,”昭明说,“所以才找了医师来看。”
“这样啊,”妻子点点头,“唉,那昨天医师说的没事,是不是说咱儿子身体比你好?”
“嗯,”昭明点点头。
“哈哈哈,太好了。”妻子开心的笑了。
要不,你稍微关心一下我?看着妻子的反应,昭明心情有点复杂,合着儿子才是亲的,老公只是搭伙过个日子。
唉,等等?他难过了一小会,忽然灵光一闪。
田响看起来也是文文弱弱的样子,要不让他装病,找个医生来说他快死了,请秦王放他回国,见父母最后一面?
秦王大概没有这么好糊弄,他转念想,要是事情败露了,那医师不是死定了?
“对了,良人,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妻子打断了他。
“还有啥?”昭明问。
“咱们要有老二了,”妻子红着脸说。
啥?这就怀上了?昭明一愣。
“你这是什么反应,”妻子拍了他一下,“就不能开心一点吗?”
“好,我开心,”昭明回答。
就一次而已,要这样吗?昭明心里想,那这之后的十个月我不是都要当和尚?
“你不要这么敷衍好不好,”妻子说。
“我这不是怕孩子又随我吗?”昭明解释,“大儿子没事这是运气好,我刚放下心,又得担心老二。”
“这样啊,”妻子思考了一下,“没事的,咱们今年逢节气和日子多拜拜神仙,会有神仙保佑的。”
拜神有什么用?昭明哭笑不得,自欺欺人罢了。
“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可都得让我当干爹。”昭明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片段。
嗯?这好像不是他的记忆。
说这个话的人是邵晋,他正抱着一个婴儿,可能是自己的大儿子。
这是触发了原主人的记忆吗?昭明心想。
对了,弟妹还在阳城呢,他想起来。
“夫人,很抱歉,你有孕在身,但是,我有事要求你。”昭明说。
“什么事啊,说吧,”妻子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你还记得邵晋吗?”昭明问他。
“瞧你说的,我怎么可能连叔叔都忘了嘞,”妻子回答。
“他运气不好,没了,”昭明说,“留下咱们的弟妹,被赶出家门,还不小心成了奴隶。王上念我出使有功,除了她的隶籍,我想把他接过来住,你们认个干姐妹,可以吗?”
“我的天啊?”妻子听了惊讶不已,“怎么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啊,年初你们要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叔叔不还是好好的吗?”
“打仗的时候死的,”昭明摇摇头,“人的命有谁说的清楚。”
“良人,不要难过,”妻子安慰他,“我这就写信托人送去,你要是不放心别人就要五弟去接妹妹过来,以后她就是我亲妹妹。”
“多谢了,”昭明行礼。
交谈之后,妻子回屋准备去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因为想了太多事情,昭明觉得累了,他也跟着准备回屋。
“先生,”李左车这时候从外边跑回来了。
“怎么了,李将军?”昭明问他。
“齐国的使团要来了,”李左车告诉他。
“是何处得来的消息?”昭明问。
“当然是茶楼,”李左车说,“是几个商人说的,他们在来秦国的路上看到过齐国的使团。”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秦庭却没有消息?”昭明不解。
“商人出一单货要挣钱的,因此行路都是星夜兼程,齐国的使节只是公差,齐国的轮功行赏也就是走个形式,因此没什么积极性,走的慢一些也很正常。”李左车分析。
“齐国的使团来是做什么的,有消息吗?”昭明问。
“没有可信的消息,”李左车回答。
“不可信的有哪些?”昭明问。
“听说是齐妃梦见一条龙盘在肚子上,然后怀孕了,秦王高兴,要接她的父母过来。”李左车说。
什么鬼,昭明无语,可千万别是真的,要是齐妃的父母都来了,田响彻底是没什么理由回去了。
“还有吗?”昭明让他继续说。
“齐王说,要和秦国打仗,国内已经准备了足够三年吃的粮食,是来宣战的。”李左车说。
齐王有这个本事吗?昭明心想,我看是说这话的人心里有这个想法还差不多。
“别的呢,还有什么?”昭明继续问。
“还有的更不靠谱,”李左车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还有人说,齐国的方士在海外发现了仙山,要来给秦王献长生不老药。”
为什么我觉得这个不靠谱的听起来还挺真?昭明心想。
齐国这个神奇的国家,打仗的时候,没一点抵抗就投降了,留下一堆神仙方士,忽悠完了齐王,又忽悠秦王,事情败露之后,始皇帝大怒,杀了一批。结果没起到什么作用,后继者们到汉代继续大搞谶纬神学,连带着汉代也忽悠瘸了。
说起来,篡了西汉的王莽,据说是改姓后的田家后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些消息都很有用,多谢李将军了,”昭明说。
“没事,”李左车笑着说。
“李将军还记不记得在蓝田见过的那个齐国公子?”昭明问李左车。
“记得,他看上去好像一个女的,”李左车说,“长的还挺好看的,但是感觉人很阴险,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倒也不必这么直接,昭明心想。
“如果是让你想办法送他回齐国,你有什么办法吗?”昭明问李左车。
“这还不简单,”李左车说,“搞个假身份,换个衣服不就出去了。”
“既然这么简单,你有没有想过田响自己怎么不去做?”昭明问他。
“也许是他没想到呢?”李左车说。
“秦国人人都有验传,很难做假。即使一朝成功,普通人也就罢了,公子私自回国这么大的事情,肯定纸里包不住火,到时候万一身份作假的事情败露,大家都要遭殃的。”昭明告诉他。
“我明白了,”李左车回答,“田响这是害怕连累自己人,所以想拉我们下水,到时候事情败露了反正死的也是我们,他没有什么大损失。”
“差不多吧,”昭明说,“要不然他一个手眼通天的楼主,还能跑不出这个小小的咸阳?”
“太阴险了,”李左车评价,“白瞎了一张好看的面皮,不如换个别人长成这个样子。”
看来你对田响的长相印象还挺深刻,昭明心想。其实他觉得田响长的也就一般般,只是年轻,外加不事生产,所以很白。
“唉?“李左车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对昭明说,“先生,当年君侯的父亲能够回国,就是和臣子春申君交换了衣服。而且在之后,秦王好像也没怎么处罚他们的样子,咱们找个人来换田响,你看怎么样?”
“君侯的母亲是宗室女,田响又没和赢家人结亲,女婿和甥舅不一样的,”昭明摇摇头,“再说,放走楚考烈王的是秦昭襄王,又不是当今的秦王,秦国的政治局势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恐怕是无法故技重施了。”
“这样啊,”李左车继续思考,“对了先生,”他和昭明说,“您那位朋友邵晋的验传我见过的。一般来说,在秦国,死了的人要将验传销毁,但是现在碰巧邵晋的验传还在昌平君那里,他保存的可好了。我们要不让田响拿着那东西回去?”李左车问昭明。
“办法是可行的,”昭明说,“但是,入咸阳的时候,我和昌平君是一起登记的,若事发,核对文册,发现邵晋已死,有人冒名顶替,我马上就要暴露的。”
再说,我那朋友都已经去世了,你就饶了他吧,昭明心里哭笑不得。
“要我说,没办法出咸阳,主要问题都在田响自己身上,”李左车被反驳了三次,非常的不开心,“这些齐国人,真是个个都胆小怕事。”
怎么忽然开始地图炮了?昭明心想。
“就拿之前那场仗来说,打仗就打呗。楚国的军队,无论自己的实力怎么样吧,都自豪的穿着楚国的衣甲,打着楚国的旗帜。
“可你看看那位乐将军呢?手里本来拿的就是楚国的兵,却还要他们打上魏韩燕的旗帜,把人都要搞糊涂了,生怕牵连到他们齐国。
“这也就是他带的是楚兵,要是齐军,说不定遇到秦军就跑散了,根本赢不了。”
其实,假扮韩魏的主意是昭明出的,没想到李左车竟然这么鄙视这个点子,昭明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啦,咱们有把柄在人家手上,”昭明劝李左车,“再说,田响要是真能在齐国掀起点风浪来,说不定秦王的注意力就转移了呢。”
“我看不会,”李左车否认,“这个公子响,要是真有骨气,就学太子丹,自己想办法逃回国去。可是他呢?人都要走了,还恋恋不舍的,害怕自己在秦国的势力受影响,反而要我们来帮他。
“这样的人,即使回去了,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齐国人,成不了气候。”
“再说,秦王看上的是楚国的土地,美玉和珍宝,这些都是齐国没有的。齐楚王室的事,他才不会关心的。又不是一两百年前,还讲究各国之间相互扶持,早就礼崩乐坏了。”
其实,几百年前的春秋时代,各国也不是相互扶持。春秋无义战,诸侯之所以打着礼义的旗号,只是为自己争夺封建中心张本而已。昭明心想,但他不想打碎李左车对于春秋时代的美好想象,于是什么也没说。
“试试吧,”昭明和他说,“万一呢。”
“那就依先生吧,”李左车说,“先生这些想法,都是纵横家的想法,我对此不敢苟同。纵横之学讲究一个平衡。可是这天下人心早就散了,平衡来平衡去,没有用的,要是想让人服,只有打败他。”
我这原来是纵横家的做法吗?昭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时代的人对他的评论。没想到,他一个几千年后来的人,却被一个战国人看做了过时的纵横策士。
“我先去睡觉了,累死了。”发表完武力征伐天下的言论之后,李左车打了个哈欠,好像他真的出去打仗了一样。
“快去吧,”昭明笑笑,“我也睡觉去了,明天再说吧。”